白毛公狐貍盯著這碎得不能再碎的地板磚,耳朵豎起來動了動,看樣子頗為猶豫。
就在這片刻之間,雲間又是青芒一閃,狐貍嚇得毛都炸了,只得老實地掉頭回去。
而那一頭,穆離鴉躲在牆壁的轉角,連呼吸都屏住。他並非懼怕,只是不知道驚動了這幻境中人會導致怎樣下場,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忽地,青牆上被某樣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幾道劃痕隱約組成了一個“止”字。他細長的手指在劃痕上流連了半天,面上陰霾一掃而空,禁不住抿唇笑起來。他模樣好,笑起來一如霽雪初晴,連灰霾的天都稍稍亮了些。
就算他瞎了也能認出這劃痕是薛止留下的,薛止費心在這牆上留了字為的就是能被他認出來。光是想到薛止也在此處,他高高吊著的一顆心頓時落了下來,轉而又化成了幾分擔憂。
這處時間流逝太過詭異,若是重逢以前薛止就犯了病該如何是好?
驚雷一道道地往下劈,知道的是要下雷雨了,不知道的只怕要以為有誰招了天譴。
屋內人說話的聲音再度變得模糊不清,隱約能聽見“沒眼人”和“午夜”等字眼。
此時周家宗祠還沒完全淪為魔窟,還在受什麼東西庇佑,若是要想毀掉它,最好的辦法就是引入邪祟汙穢,讓它們經年累月地汙染這塊土地。
這狐貍老道大費周折就是打得這麼個主意:夜裡陰氣最重的時分,令盲眼人眼覆柳葉、外蓋紅綢,將這閉眼獅子安置妥善,便算是為這聚陰之局設了個引氣口。
穆離鴉手中的犀角已燒掉了大半,只餘下指甲蓋那麼大的一丁點,青煙在他身邊打了幾圈轉,最後直愣愣地朝著前面某個放向去了。
他最後摩挲了一遍牆上刻著的那個“止”字,眼眸低垂,像在思考問題。
若是尋常的八門遁甲局,那麼只要找到生門就能夠脫身,可他要的不止是脫身,還有尋找到這迷局中的某樣東西。
因為身在其中的緣故,他無法迅速看穿這風,為何種理由而存在,已經將持續到何時,所以萬萬不可在此過久逗留。
他再度循著青煙的指引上路,將古怪的石頭獅子、狐貍老道和那面黃肌瘦的癆病鬼拋在了後頭。
走出幾步,他猛地回頭,發現片刻前自己站過的牆角已消弭在了無窮無盡的漫漫黑夜之中,連一星半點痕跡都再看不出來。
不知何時沿途憑空多了幾盞白紙糊的燈籠,隨著狂風上下翻飛,裡頭一點要熄不熄的火光,反倒襯得他手中那點青綠色火光越發黯淡。
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看出點請君入甕的意味,遑論是他這生來就與神鬼打交道的人物。
他循著紙皮燈籠照亮的這條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總算見到刷絳紅漆的廊廡與四四方方的天井,南邊東邊各有儀門市道連通,只是夜色深濃看不清門後景象。
這周氏宗祠是典型的品字格局,四口天井環環相扣,刑房那處暫且不提,正廳面闊四間進深三間,獨佔最大的那口天井,這處多半就是他們昨夜不曾踏足的另一處小天井了。
不同於先前一路上的死寂,這天井裡月色疏朗,偏廳裡隱隱透出點人聲和燈光,好不溫馨熱鬧。
有了之前的教訓,這次穆離鴉可謂是萬分妥帖,半點腳步聲都沒有發出,悄然靠近了連線著的偏廳,就靠廊柱遮住身形,將裡頭人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看樣子你是不覺得自己有錯咯?”
這喘得堪比拉風箱的破鑼嗓子不是那得了癆病的老男人又是誰?
他心頭疑雲漸起,便稍稍露頭看了眼。
偏廳裡人不少,有男的也有女的,癆病鬼應該是地位最高的,坐在椅子上,手裡端著茶盞,說一句話就要喝一口茶潤嗓。他比之前看過的還要憔悴,面上已尋不到一點血色,連衣衫都撐不起來,完全就是一具蠟黃的人皮披在骨頭上。他左手邊站了兩個青年男子,其中一個是他們之前見過的周老二,另一個仔細看,五官容貌和周老二頗有相似,應當就是他那個大哥了。
至於右手邊那濃妝豔抹梳盤桓髻的中年婦人,不用猜便是周氏主母,兩兄弟的娘了。
跪在地上的女人衣衫淩亂,渾身是傷,尤其是一張臉,哪怕從穆離鴉的角度只有一個側臉,也腫得不成樣子,根本看不出是美是醜。
“我有什麼錯?”興許是長久水米未進的緣故,她嗓音沙啞,也沒什麼力道,“我有什麼錯,那男人不過是討口水喝,我隔門將葫蘆遞出去也有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