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兒脫離母體,這才是真正的分娩。
死人是不會生孩子的,就算要生也不會是真正的胎兒。
薛止這極其霸道的一劍斬斷了“胎兒”與母體之間的臍帶,失去了母體供給的“胎兒”出生之日就是死亡之時。
下著雷雨的天空之中陡然出現一道裂口,蠟油濃烈的氣味、死人身上的屍臭、許多人說話的聲音還有滾燙的煙霧一點點流瀉進來。
看起來他們應該還是在昨夜的靈堂之中,只是各自被捲入幻境,除了他和薛止能找到另一個人外,彼此間互不知曉。
“差不多了。”薛止收劍,半合上眼睛,遮住其中惡鬼一般的血色。
的確是差不多了,雨逐漸停止,不止是鋪天蓋地的雷雨,所有的景象都在一點點崩塌。
“我知道那東西在哪了。”
穆離鴉低聲說,也不知道薛止有沒有在聽,只是以幾乎要將他的腕骨捏碎的力道握著他的手。
像生怕再被什麼東西分開似的。
經歷了分娩以後,那個“胎兒”便迅速衰敗,遠景如浸了水的大團墨跡,一點點化開直至消弭。
穆離鴉任憑薛止拉著他的手腕往前走去。
若這世間還有一個人不會害他,那一定會是薛止了。
凡人用肉眼視物,極易受妖魔鬼怪蒙騙,但心目就不同了。穆家祖輩曾與大妖通婚,傳到穆離鴉這一代雖不再有攪得天翻地覆的本事,但應付這奄奄一息、離消亡只有一步之遙的“胎兒”實在是綽綽有餘。他閉上眼用心目感受四周,這一次沒再遭遇鬼打牆等事,沿途的廊廡都像是紙上的畫一般,看上去沒有半分實感,取而代之的是和那時極其相似的場景:陰氣從罅隙裡湧入,到處都是朦朦的灰,烏泱泱的一大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直到某一步踏出去,他的腦袋像被鈍器砸了下,嗡地響了一聲。
前方的薛止身形也是一頓,待到他們再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沖天的火光與滾滾濃煙。
靈堂著火了,看起來燒了有一陣子,火舌順著麻布喪幡迅速地往上躥,很快就蔓延到紅漆雲紋的扶脊木上,使得整棟屋子化為火海。
他和薛止站在靈堂的正中央,不遠處的地上躺著兩個人,一個腫眼泡一個滿臉麻子,正是周老二和周麻子。
“被纏住了。”
穆離鴉看得分明,先前還如無頭蒼蠅的陰氣正源源不絕地往他二人體內鑽,而他二人像是失了魂,眼神迷離,口角垂涎,又是哭又是笑,模樣瘋癲痴傻。
血跡已徹底長進了他們裸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肉,怎麼蹭都蹭不掉,用手去摳反而會陷得更深。周麻子翻來覆去地說自己好痛,而在他一臂之遙的地方,周老二一會嚷嚷嫂嫂莫跑,一會嘿嘿嘿地淫笑,要人看了直皺眉。
薛止面露厭惡,穆離鴉搖搖頭,“沒救了。”
他會來到這山中荒村,從來都只有一個目的,而這目的絕非是幫助周村人脫困。
幫助棺中屍女分娩不過順手之勞,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允諾過降妖除魔,更沒有說過要救周家人性命。冤有頭債有主,這周村中人自己造下了層層的孽因,今日就該吞此苦果,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外頭的邪物使其獲得寬宥的。
幹燥的木頭極其易燃,頭頂那根大梁燒得嗶嗶剝剝地響,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薛止連看他們一眼都嫌髒,拉著穆離鴉就要離去。
“等等。”穆離鴉扯回手臂,“還有個人。”
薛止沉沉地盯著他,不知是不是火光太盛的緣故,他的眼珠上凝著一層血色,就像十八重地獄裡出來的惡鬼,尋常人連和他對視都需要鼓足勇氣,更不要提交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