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有人來了這件事,穆離鴉連頭也不回,仍舊定定地望著庭院外的某處,神情說不出的難過落寞。
薛止在他身後一步的地方停下,“發生了什麼?”
“他回來過。”
“誰?”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薛止首先看到的就是樹。從他有記憶開始這棵樹就在院子裡,樹上葉子落了大半,偶爾簌簌落下些殘雪,樹下有一行淺淺的腳印,好似有什麼人經過了這處,向著遠處頭也不回地走去。隨後他心頭浮現出一絲疑惑:因為這腳印實在是太淺,根本不像是人留下的。
果然穆離鴉接著說,“是我父親。我夢到他了,或者說我以為一切不過是夢。”
醒來以後,他什麼都來不及想就急急忙忙地追出來,看到眼前的這幅場景,漸漸地和夢境的最後重疊到一處。
不該在冬日中盛開的、屬於夏日的花朵落滿了庭院,幾乎要灼傷他的視線。所有的一切都不僅僅只是夢,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解釋。
“哪怕是這個時候他也還是那副樣子。他知道我恨過他,他一直知道的,可他什麼都沒說。我不想的,我真的一點都不想恨他,我只是想和他好好地坐下來說會話。這才是我從小到大真正的願望。”他聽得到自己話語中的顫抖,深深地撥出一口氣繼續說,“他是來和我道別的。因為他知道我回來了,他有一定要告訴我的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這行腳印是穆弈煊的亡魂留下的?薛止再度看了眼雪地上的腳印。
死者不應回歸人世,這本是極其荒謬的事情,遑論離那場血案已經過去那麼久。但他更加清楚的是,世上的許多常理都不能用在穆弈煊身上。這個男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量,究竟是怎樣的事情值得他這樣大費周折?是穆家滅門慘案背後的真相,還是……
“他和你說了什麼?”
薛止走上前去,頂著另一個人驚愕的目光下將他打橫抱起。
早在跟著出來的那會他注意到了,因為赤腳走過庭院的緣故,穆離鴉的腳背上都是細小的血痕。他沒將另一個人的微弱反抗放在眼裡,抱著他往屋內走,“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
對於那個被血浸染的夜晚他其實沒有多少記憶。他只記得約莫是傍晚的時候秋桐過來敲門,說自己很害怕,沒有來由的害怕,問他自己能不能進來坐一坐。
“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她一面說一面發抖,那恐懼不像是假的,“我不會打擾到你,我發誓。”
因為身上另一半血脈的緣故,秋桐一直對危險的到來十分敏感,甚至都到了有些草木皆兵的地步。他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外頭的天,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天落日的餘暉格外像粘稠的血,猩紅而邪惡,籠罩著視線所及的一切。遠處的山林裡隱約傳來烏鴉嘶啞的鳴叫,他收回目光,收起了手上的劍,“進來吧。”
再往後的事情他記不得了。他好像是昏迷了很長時間,等他再度恢複意識,首先嗅到的是濃得都要化作實體的血腥氣。
到處都是血,濕熱而腥臭的血,手上、身體上、甚至是他的喉嚨裡。他慢慢地睜開眼睛,對上少年狼狽倉惶的面孔。
“你終於醒了。”那聲音古怪而沙啞,聽得他的心中陣陣絞痛。他順著往下看去,看到手腕上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頓時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如果那少年只是個普通的凡人的話,那雙手早就廢了無數次。
這就是他對於那個慘烈的夜晚最深刻的記憶,所以後來的時間裡,他也曾痛恨過自己的無能。假如他知道得再多一點,是不是他們就能少走一些彎路?
“不是,只是一個有些古怪的故事。”穆離鴉摟著他的脖子悄聲說,“是一對雙生子的故事,而我剛好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聽到雙生子幾個字,薛止心中反而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已經猜到了故事的主角的誰,最重要的是,穆弈煊果然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什麼事?”
“我小時候是見過你的。”
薛止第一反應是他們一起長大,為什麼要特地將曾經見過這件事拎出來說。對於自己未知的過去,他總有幾分難以確定的不可捉摸,下意識地選擇避而不談。
但穆離鴉接下來的話就打碎了他的那一分僥幸。
“不是身為薛止的你,是身為承天君的你。我的確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