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靠得很近,都能看見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仔細看的話,她的面部輪廓和年輕時的祖母足有七八分相似,他們之間的確有血脈牽連,怪不得那時的毛石匠會對他這樣畏懼。
“怎麼了?明明只要放下劍就能逃走了,你還不逃走嗎?再不逃走的話真的會死。”她嘆了口氣,好似真的善心發作了,對他循循勸導,“對於親姐姐好不容易延續下來的血脈,妾身還是很難硬得起心腸。你真的不逃走嗎?”
不論怎麼看她都在這個地方,可他就是傷不到她一丁點。
“這不是你的真身。”他很難說自己究竟是用怎樣的心境說出這句話。無論是馥郁的香氣還是柔軟溫熱的肌膚觸感,眼前的她都和真實的毫無兩樣,如果連這都不是真身,那麼她的真身究竟藏在什麼地方?他抬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拱頂,彷彿要穿過層層阻隔看到天穹中正發生的一切。
那具軀體還未完成,所以也不在那裡。
看穿了他到底在想什麼的她偏過頭,幾乎與他一模一樣的綠眼睛中滿是戲謔,“你是這樣認為的嗎?不過這樣也沒錯,真要說起來,妾身的真身連妾身都不知道具體何處呢。”
塗著豔色蔻丹的纖纖素手搭在劍身上,毫不擔心它會傷到自己。
“真是一把冷酷無情的劍。”她的唇邊掛著令人心寒的嬌笑,低聲說了幾個字,“是不是啊,姐姐?”
畢竟是同源姐妹,這把劍的由來打從一開始她就發現了。
“小郎君,你真是比妾身想得還要殘忍,你真的忍心將她鍛造成劍?告訴妾身,你都做了什麼?”
最不願提起的事情被人說了出來,穆離鴉無言地轉開了視線,彷彿是不敢面對一般,“是,這把劍是用我祖母素瓔的所鑄。”
“還不止呢。這是……什麼呀?”
她牽起他的手,帶著他摸了摸劍鞘上鑲嵌著的那顆珠子。
“妾身早就想說了,姐姐的眼睛還是這樣漂亮,哪怕是西南那邊進貢上來水頭最足的翡翠都比不上。這樣好的稀世寶物才配得上這把劍,你說是不是呀?”
她的指尖溫熱柔膩,而他就像是被蟄了一樣甩開她的手。
那珠子冰冷光滑的觸感一直殘留在他的手心,讓他脊背發麻。
“怎麼,不敢面對嗎?”遲絳笑得更加張狂,“說什麼敢面對自己的宿命,你連自己犯下的罪孽都不敢面對!”
“怎麼可能。”穆離鴉抬起頭,毫無畏懼與退縮地說道,“你這女人怎麼盡說一些不切實際的瘋話。我既然敢做,那就自然敢面對。”
“噢?”遲絳不怎麼信地挑起眉毛,“真的嗎?”
已經多久沒有見過敢對她這樣不敬的人了,留著多玩弄一下也是可以的。
“是。”
祖母垂危的那段日子裡,他幾乎是整日整夜地侍奉在床前,連劍廬都不去了,生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
他看得出來,除非有人為她續命,否則她已經沒有幾天好活了,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在期待有奇跡的出現。
這日下午病榻上的老人難得有了精神,看到他還在這裡,便招招手示意他靠過來,自己有話要對他說。
他照做了,聽到她用嘶啞的氣聲說,“在我死後,你務必要將我鑄成劍帶在身邊……”他甚至沒有聽完就。
他想要父親勸她放棄這可怕的想法,可父親聽完他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後,問了他一個問題,“我們穆家用妖鬼邪祟的魂魄鑄劍,她和別的妖物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你是不敢嗎?”
“……她是你的母親啊。”他從未想過父親會這樣說。她是他的,為何在他口中,她就像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