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上前兩步說話:“下午我打掃客廳時在沙發旁的茶幾上發現的,以前在家裡從來沒有見過。”
“艾春明,一定是春明這回帶來的,”艾靚麗把長命鎖遞給原蔚華,原蔚華不明其意,訥訥道:“什麼?”艾靚麗說:“開啟,你還記得我們的女兒一歲時我們照的全家福我藏在了裡面一張。”
原蔚華一用力長命鎖從邊緣處開作兩半,對折的兩半中果真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因為年久有點發黃,那上面卻清楚地記錄著他們一家難忘珍貴的歷史瞬間。
小亮說:“下午的最後一節課舅舅還到我們學校來找我,我跟老師請了假晚自習就沒上,我讓舅舅請我吃肯德基。”
艾靚麗說:“他早上來家裡告訴我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他想把小惠託付給我,還問我媽媽的墓地在哪裡還有小亮在哪所中學讀書。”
言中慶忍了許久的話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可能保持沉默了,他要一吐為快,他怕他不說出來就再沒有機會說了,他情緒起伏得厲害,動容的情緒從一開始就有點失控,他才一開口眼淚就滾落下來,“大姐,你們知道這些年艾春明是怎麼過來的嗎?遠的不說,他帶小惠來昆明治病回sh後為了償還欠下的巨額債務,他到sh的碼頭去扛活,每天身體超體力地透支,後來他得了骨癌,他截肢的那天我正好從監獄裡出來,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還鼓勵我回昆明,他安假肢的事都是我不知道的了,我不放心他的身體狀況,大夫說他身上的癌細胞隨時都可能擴散,我答應他回昆明以後對他在sh發生的事守口如瓶,即便是舒瀾我都沒有告訴她艾春明現在真實的狀況。”
原蔚華問:“那你們怎麼知道他回昆明的。”
“是他家鄰居發來的電報。”
舒瀾急切地說:“大哥,現在春明在什麼地方,我們要盡快找到他啊。”
舒靜過來安撫舒瀾她怕妹妹的病再度發作,“小瀾別急。”
原蔚華問小亮:“你和你舅舅分手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小亮回想著:“他說他和同事住在春來旅館,舅舅的樣子好像有好多的話要說。”
原蔚華又問:“你舅舅沒有給你留下什麼東西嗎?”
小亮搖頭答道:“沒有。”
艾靚麗突然眼前一亮,“你和舅舅在一起時有沒有離開過舅舅。”
艾靚麗的話對小亮作著某種啟發式的提醒,小亮說:“我唯一離開舅舅的時間應該是點餐的時候。”
艾靚麗也不知道是根據什麼,嘴裡喊出一個字信,她叮囑小亮:“你的書包。”
小亮回到家裡就聽吳奶奶說長命鎖的事根本就無心複習功課,所以在離開學校到回家的這段時間他就沒有動過書包裡的書本。
艾靚麗剛開啟書包上面的拉鎖,一個淺棕色的鼓鼓囊囊的信封就暴露出來,艾靚麗迅速抽出來一看,信封的封口處已經貼實,信封的正面署有“艾靚麗”三個字還有她現在這個家的詳細地址,奇怪的是信封上卻貼了張足額的郵票。艾靚麗撕開信封寫滿字跡的一疊厚厚的信紙展露出來,艾靚麗隨即展開了信紙,最上面一頁就展露在她的眼前了。
姐姐: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踏上東去的列車開始我生命中的最後一次旅程了。有些話,那些埋藏在我心底許多次欲言又止的話不得不在這個時候說了,抓破的傷痕需要很久才能癒合,心靈的創傷更不是短短幾年時間就能平複的,我並不是有意要觸及你內心的傷痛,在幾經痛定思痛的折磨和反複的思慮過後,我只能萬般無奈地搖搖頭,不知不覺淚水已經糊滿了我的眼眶,往事,那些使得我們相互傷害讓兩顆本來貼得很近的心靈造成深深隔閡的往事又固執地在我腦海裡翻回,像過電影似的在我的眼前一一掠過……
還記得嗎,當年我是懷著多麼大的激情前往sh的呀!一時間我滿腦子被興奮喜悅和對sh種種神奇浪漫的想象充塞著,我真得有些難以自持了,簡直就像個孩子,你和媽媽小亮在月臺送我時我旁若無人地看著兩邊人流如潮的旅客急急地湧入車廂,無心地聽著你和媽媽對我的叮囑,真的,你和媽媽說的什麼話我全然不知,更不要說我沒看見你和媽媽臉上顯露出對我遠行擔憂的表情了,隨著一聲汽笛響過,月臺上的人漸漸稀落了,火車往前拱了兩下平穩向前滑行,我才像從夢中醒來似的,頭腦裡比什麼都清楚地意識到我將遠行而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躍入我眼簾的不再是車站裡喧鬧的場景而是你和媽媽小亮流著淚水的眼睛,你和媽媽親切溫暖的話語開始像電波一樣傳入我的耳廓,還有小亮帶著啜泣的呼喚異常清晰地在我耳畔回響,火車快起來,你和媽媽跑了幾步便駐足向我招手示意,小亮卻瘋了似的追趕著疾馳的火車,他邊跑邊喊不停地擺著雙臂,他的哭喊很快變成了嘶聲力竭的吼叫,我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我能想見到此時你們也一定在哭。火車越開越快我已經無法看清你們,但透過車窗我還依稀能看到有個點在跳動,那是小亮,我的心為之震顫,父愛般的深情頓時蕩遍我的周身,我全身的熱血都沸騰了,愛的激流竟然如此迅猛地向我襲來這是我想不到的,當然我也萬萬沒有料到我們的這次離別竟是我同媽媽永遠的訣別,多年以後的今天當年的那一幕還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腦際,姐姐,想起這些我又難過得哭了,在我得知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那一刻我都不曾這樣傷心地哭過。
你一定想著我在sh是如何風光瀟灑快樂而又浪漫的吧,到了sh以後,嚴峻的生活和無情的現實把那些五光十色五彩繽紛的夢擊得粉碎,初到sh的我還沒來得及為大sh特有的繁喧震撼的時候,我就從先於我到sh的言中慶臉上陰鬱的表情中預感到我們將面臨的處境和茫然不知的未來生活的種種了,事實上我們到的不是什麼國營大廠,而是一家街道辦的集體所有制企業,生産的産品自然不會是新興的電子産品而是那些最最常見又和我們生活密不可分的勺子鏟子之類,說上當也好說被欺騙也罷,到了這個份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也許是強烈的自尊還沒有坍塌吧,也許是年輕人的意志還在心底洶湧不容褻瀆吧,內心深處的懊悔湮滅了天真爛漫的初衷,青春的熱情理想和報複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光的蹉跎中埋葬,在這期間我結識了一個叫寧瑩潔的姑娘,她是個地地道道的sh人,她有著大多數sh人滑爽細嫩的肌膚,俏麗姣好的容貌,同時也有著所有sh人那樣的驕傲與精明,但她也有著一般sh人的吝嗇和冷漠,我在她家裡的催逼下沒有得到媽媽允許便和她結了婚,不久我撿到了那個和我命運休慼相關的孩子小惠,如果我們的生活中沒有這個孩子的出現,我也就不會發現sh人身上的冷漠和吝嗇,也就不會因婚前草率而疏於對她的瞭解了,正是這種種的遺憾才使我覺得其實我們並不合適,我們的相處已然成為一種負擔,並給彼此的心靈造成深深的痛苦,我們短暫的婚姻從此告結,分手後生活重又歸於平靜,經過一番冷靜理智的反思,我似乎原諒了她,是啊,在我們的新婚之際,我撿來一個本不屬於我們的孩子,這給我們不足十二平米的生活空間以及暫時只有我們兩個人相親相愛的生活帶來多麼大的不和諧,甚至是尷尬的令人難堪的局面,可生活恰恰給我們開了這個玩笑,作為一個女性,一個初初涉足婚姻生活的女性,悍然維護自己幸福的生活那是沒有錯的,她曾一度失悔,在罪責和懺悔中她離開了人世,對她的死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婚姻的不幸使得我把更多的愛傾注到小惠身上,尤其是發現這個可憐無辜的孩子身患重症,我更是意識到為父一方的責任有多麼重大,漸漸地我發現我的生活裡已經不能沒有她,寧瑩潔的死還沒有完全讓我從痛苦中振作起來,新的打擊便又開始了,為此我差不多付出了我一生的血本。
應該說sh對我們這樣的外鄉人是排外的陌生的甚至是冷漠的,這一點我同當年一道闖sh的盟友言中慶深有感觸,生活迫使我們不得不改變著自己努力適應這裡的一切,在這種改變和適應中我們變得堅強和現實起來,內心的空虛和精神上的孤獨還是照樣加重了我們心裡的悲情愁緒,想象和現實的脫節又使我們不約而同思念起遠方的故鄉,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的寧瑩潔,我敢說我相信如果言中慶也能像我一樣從別人那裡得到一點心靈上的慰籍,他肯定不會遭受身陷囹圄之苦,天理良心言中慶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壞分子,他完全是在孤苦無依的情況下不知不覺滑向畏途,原來他受了人家的利用,害他蹲監坐牢的自然是與他稱兄道弟的可惡的sh人,在他勞改期間,每次到了規定探望的時間我都去看他,在sh我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需要兄弟情同手足的溫暖撫慰他受傷的心靈,我每次都能從他動容的表情和滴淚的眼睛感知他渴求親情的迫切,豈止是他需要關懷,小惠不是更需要父母真摯無私的愛嗎?不知她是緣何離開她的父母的,既然她闖入我的生命裡和我有著休慼與共的緣分,我就要對她負責,把我全部的愛一個父親所能做的一切給予她。
小惠不像一般孩子那樣天性活潑,一次突然的高燒宣告了她患有重病的事實,經查她患有嚴重的肌無力,不要說站立連坐著幾乎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一天的時間基本上都躺在床上,為治好她的病我多方尋醫仍是不見好轉,聽一位好心的大夫說一般這種病人都伴有嚴重的貧血,需要進行骨髓移植,不知怎麼的我想到了做外科醫生的姐姐,啊!故鄉,我揹著孩子南下了,我一面為就要回到深深眷戀的故鄉興奮,一面又為小惠小小年紀竟被如此嚴重的病症折磨焦心,此去真讓我思緒萬千心痛難平,原想姐姐會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我一把,卻不想姐姐把我擋在了門外,要不是給小惠治病我真的不知道聽到媽媽的噩耗時要不要活了,我倒不是真正怨恨姐姐不讓生命垂危的小惠走進家門,讓我惱恨和震驚的是姐姐把媽媽的死訊遮得嚴嚴實實,如果我不是因為小惠的病回到昆明,不知道姐姐還要對我隱瞞多久,姐姐,我恨你!從心靈上真正地痛恨你!可以說從那個時候起,我心目中讓我好生羨慕欽佩的姐姐,才華出眾一直被我視作偶像的姐姐,那個小時候和我相親相愛給我無限關懷愛護讓我深深感激的姐姐已經不複存在了,姐姐,你太傷我的心了,你知道媽媽是如何地愛我疼我,我又是如何愛憐為兒女操勞一世的媽媽,媽媽尚在人世時我不能在身邊伺候她盡一份孝心似乎是命運的安排,媽媽不在了我還不能在媽媽的遺容面前多看她兩眼,哭訴我內心的悲痛,讓我歉疚的心在懺悔中得到些許安寧,然後在悲痛欲絕的哭喊聲中把媽媽送走,這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你太狠了,你太狠了!你自私,你狹隘,你把私怨統統報複在我身上,我忍下了,把滿腔的憤懣憋在心裡,媽媽若是真的地下有知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我帶著強忍下來的悲痛給小惠捐了骨髓,在昆明我得到馬雲昆和童樸蘭夫婦以及舒瀾莫大的幫助,他們把新婚的房子讓給我和小惠居住,在經濟上給了我最寶貴的支援,在那些日子裡他們悉心照料著我和小惠,要知道他們正是急於採摘愛的蜜果的一對情侶呀!經過一個月的治療恢複,我帶著小惠回到sh,我堅持按照姐姐給我的小冊子對小惠進行康複訓練,雖然小惠仍是不能站立起來,她的氣色明顯好多了,一些功能也得到很大的改善,這使我看到了希望,小惠有望站立起來,想到未來的一天小惠能像其他健康的小姑娘在我面前歡蹦亂跳時,我心裡甭提有多高興了,一時間我忘記了心裡的悲痛。
由於姐姐的緣故小惠沒有見到她期待已久的小亮哥,小惠非常懂事,在病房她用她的堅強和可愛贏得了一片贊譽聲,相信姐姐是看得見的,可以說與姐姐的冷漠形成鮮明的對比,姐姐,當你看到小惠用她的聰明可愛回報所有關心她的叔叔阿姨,你真的不感到痛心嗎?
雖然我無法償還欠馬雲昆夫婦的人情債,經濟上的債務還是要償還的,為盡快地還清債務,我提前離開了工廠,我必須找到一個能掙更多錢的工作,這個時候我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錢的重要和掙錢的辛苦,我別無選擇,每當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想幹只想躺著,床對我來說有多麼大的誘惑力啊!可是小惠還需要人照料,而每次回到家我都從第一眼看到她對我的微笑和充盈著濃濃親情的目光中意識到一個父親的責任,盡管我肩上的重負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真的太累了,我曾貪婪地想就這麼放開手腳踏踏實實地沉沉地睡去,再沒有牽掛憂傷和每天不堪重負的疲勞,為了生活我只好如此地度過每一天。
也許是每天太過疲勞身體一直得不到很好地修複,我患了骨癌,還了債我身上的錢所剩無幾,我哪裡有錢來治病啊,小惠一天天地在長大,她應該跟其他的孩子一樣幸福地成長,可能是病拖得太久了,我極不情願地賣了祖傳的家寶用於治療和支付生活上的開支,在深深的絕望中我的一條腿被鋸掉,言中慶正是這個時候刑滿出獄,我記不清有多少天像死人般地躺在病床上,言中慶一直陪我到安裝假肢的前夕,在我的生活裡還有兩個女人給過我莫大的關懷和支援,她們都是純良的好人,我為她們的善良感動,又為她們各自不幸的命運慨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