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解氣。也不知道在生什麼氣。
車開回市區時已近傍晚,一行人熟門熟路地直奔向廣受好評的那家老字號川菜館,要了個吃火鍋的小包廂。
“知道你來特點給留了樓上。”老闆娘笑吟吟地引著他們穿過嘈雜的大堂,“老規矩,鴛鴦鍋,紅油那邊多加花椒,已經給你們上好了!還加什麼菜自己點昂。”
小包廂裡,圓桌中央的鴛鴦鍋已經沸騰,紅油那半邊咕嘟咕嘟冒著泡,翻滾著密密麻麻的花椒,白湯那邊則浮著幾顆飽滿的紅棗和幾截青蔥,隨著氣泡輕輕顫動。
邵斌熟練地調著蘸料,往裡不要錢般地瘋狂加著花生碎和香油,“菜鳥,發什麼呆呢?七上八下,你這再不吃就老成鞋底了。”他眼疾手快地夾走陳南漏勺裡的毛肚,在對方抗議前搶先蘸滿裹著花生碎的香油碟塞進嘴裡,“嘖,果然老了,我又幫你解決困難了啊。”
“那誰讓你夾我鞋底了?”陳南玩笑式的質問道,一桌人就這麼嘻嘻哈哈的吃著,一點酒沒沾也聊的臉上火熱。
火鍋吃到七分飽時,陳南藉口上衛生間溜到過走廊上透氣。走廊的壁燈投下昏黃的光暈,他貼著牆邊往回走著邊戳著手機,正低頭給邵斌發訊息讓再加份裹黃豆麵的紅糖餈粑打包,想著給季北帶回去下班吃,就突然撞上一堵人牆,手機脫手前被險險接住,他猛地抬頭剛想說對不起就看見季北正提著一摞打包盒站在他面前。
季北今天穿了件日常的休閑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處,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頸間那枚指南針吊墜在燈光下微微晃動折射出細碎的光點。陳南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前年季北生日時自己送的那條,當時他不知道熬夜推翻了多少稿才設計出北極星款,這人卻固執地挑了另一條指南針,還說自己的精心設計花裡胡哨!真是個沒欣賞水平的家夥!
兩人顯然都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一時間都僵在了原地。
“小北呀,進來送送人姑娘。”包間裡傳來一道中年女性溫和的催促聲。
那聲音陳南聽過,在一次計劃外的上門做客中,他的目光越過季北的肩膀,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包廂裡坐著季北的父母和另外一位穿著得體的年輕女性。女生正優雅地整理著衣物和手包,桌上餐盤中的內容已經所剩無幾,顯然這場飯局已近尾聲。
“相親?”
季北沒有否認,鏡片後的目光看向陳南正欲拉開斜對面小包間門的動作微微蹙眉,“你們……吃飯?”
“昂。”陳南理所當然,“總不能我們幾個相親吧。”
話音未落,包廂門突然從裡被推開。方聞思舉著選單探出半個身子,在看清狀況的瞬間立即切換成職業微笑,雙手舉過頭完迅速閃身退回包廂,臨走時還貼心地忽略掉陳南尷尬的表情帶上了門。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完美詮釋了什麼叫“資深打工人的職業素養”,把工作時間與非工作時間明確劃分開來。工作時間鞠躬盡瘁,非工作時間絕不多管閑事,更不會把上司的私人糾葛攬進自己的生活。
陳南在方聞思動作後一把拉開包廂門進入,徒留下欲言又止的季北站在原地,門縫最後收攏的剎那將所有即將的解釋都閉為緘默。
回到座位的陳南魂不守舍,無意識抬眼時,就正對上慢條斯理擦手的方聞思,被跳濺紅油汙染的桌面上,那張燙金名片又被推到了他面前。
“這次像了。”方聞思說。
陳南氣憤的接過了那張名片揣兜裡。
在飯店門口目送女方和父母乘車離去後,季北深吸一口氣返回,轉身推開了包廂的門。
“爸,媽,我有話想說。”
他緩步走到餐桌前,隔著半小時都沒被炒熱的氣氛開口,“我其實……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人。”
他說出口的瞬間,感到一陣奇異的輕松,彷彿卸下了背負多年的重擔。
“是嗎?”父親抿了一口茶,擰好茶蓋,玻璃質地與桌面上的轉盤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出口的話竟聽起來有些不怒自威。“什麼時候的事?”
“大學開始。”季北的聲音很輕,“三年了。”
“三年?!”母親手中的餐巾突然攥出褶皺,嘴角扯出個勉強的笑,“你這孩子怎麼也沒說提前給我們說一下,那今天我們張羅這場相親,豈不是……”
餘下的多餘埋進了話意的尾音裡,像是連說出來都變得多餘。
季北看著母親,想起那些被自己刻意迴避的家庭聚餐,他一直在用最溫和的方式抵抗,卻從未真正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