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不見,季娘子倒是長能耐了。”秦知歸知他這話頭是點隨軍南下一事,仰著頭嘆道:”我不過想出來瞧瞧。”
”胡鬧!”顧成淵顯然不認同秦知歸的想法:”流寇瘟疫哪個不是催命符?季娘子當逛廟會呢?”秦知歸讓這話噎住了,顧成淵面色沉了沉,撂下話道:”前路危機四伏,若季娘子執意要走,便自己保重。”
顧成淵走後,秦知歸蜷床畔發愣了許久,指節凍得發紅仍攥著那件大氅,領口絨毛裡透著淡淡的龍涎香味,許是身邊好久沒有過他的氣息了,倒真成了八竿子與燕王挨不著邊的季夫人。
秦知歸把臉埋進毛領子裡,這滋味說不上是心裡絞得慌,還是命數就該這麼擰巴。
那頭顧成淵跨在玄馬之上,韁繩勒得掌心刺疼,臉比這霜雪凜冽的冬夜更加寒冷,嚇得白墨不住偷瞄客棧小樓,真不知季娘子這是又捅什麼簍子了?再一瞅,自家殿下那件貂絨大氅竟是沒了影,雪花撲直往他單衣裡鑽,可他卻不知寒冷似的縱馬奔入了夜色之中。
雪雁端著藥罐子推門時,秦知歸正窩在床頭發蔫。眼窩泛著青,懷裡死死摟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袱。”小姐昨兒歇得可踏實?”雪雁伸手試她額頭,燒是退了,可那包袱皮兒死活扯不動。
”小姐昨夜睡得可好?”自離開盛京城後,雪雁私下都改口喚了秦知歸小姐,她今早恢複了精神,端著熬好的湯藥和熱水進屋給秦知歸梳洗,卻見自家小姐正倚在床頭發蔫,眼下一片烏青,懷裡死死摟著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包袱,雪雁伸手試她額頭,燒是退了,想將她把包袱拿開,秦知歸卻不願鬆手,自己抱著上了馬車。
又走了數日,道上的流民多了起來,補丁摞補丁的襖子裹著枯樹杈似的身子,見了馬車就跟餓狼見肉似的往馬肚子底下鑽,得虧讓兵甲圍得嚴實,要不馬也沒了活路。
盛京繁華,秦知歸哪見過這陣勢,特別是那些流民堆裡的半大孩子,看得她心尖讓人掐了一把似的發酸,指頭摳進窗框的木頭縫裡,抻著脖子往外夠著瞧,南逸塵打馬橫在車前,拿刀鞘敲著車轅喝住:”別出來!”轉頭又沖著糧車周遭增強了護衛,馬蹄子硬生生撕開條道,頂著流民的哭嚎聲往前挪。
可陳郡遭災哪止三兩戶,行了一路,便有一路的流民,如那洪水般滔滔不絕,秦知歸抖著手撂下車簾,書裡寫的戲文唱的,都不及親眼瞧見的半分殘酷,主僕倆在車廂裡跟壓了秤砣似的悶著,心情說不出的沉重。
當兵的攥著槍杆子跟流民隔開丈把遠,可餓綠了眼的人管你槍頭鐵甲?頭一個撲糧車的剛伸手,後頭就跟潮水似的漫上來。兵油子架槍橫擋:”軍糧動不得!”話沒落地,糧袋早讓人扯開道口子。
兵士也不敢讓流民靠近,拿長槍抵著,可惡紅了眼的人哪管得前方是重甲佩劍計程車兵,頭一個撲糧車的剛伸手,後頭就跟潮水似的湧了上來。士兵們架槍橫擋呵道:”軍糧動不得!”話沒落地,糧袋就讓人扯開道口子,人群更是躁動了起來,終歸還是起了沖突。
後頭隊伍裡不斷傳來摔打和叫喊之聲,秦知歸緊張得指甲掐進掌心,不敢掀窗去瞧,混亂持續快一炷香的時間,人堆裡你推我搡的當口,突然有個男人身子一挺,哇地噴出口黑血,直挺挺的就朝地下摔去,方才圍著搶糧的流民此時卻跟見了鬼似的,一下退開丈遠。
南逸塵見狀心道不好,扯著嗓子沖當兵的吼:”退!都退遠些!”隨即翻身下馬箭步上前揪住個要跑的男子喝道:”說!怎麼回事?”
”疫病!是疫病!”那男子兩腿打顫道:”趕緊埋深坑裡!要不全得折在這兒!沒救的!”話沒說完哆嗦得像篩自,眼珠子死盯著地上那具開始泛起青黑的屍體。
南逸塵撒開手,跟士兵們立刻扯出藥水泡過的粗布蒙臉,鐵鍬哐哐鑿進凍土裡,刨出個深坑,將那暴斃的男子推了下去,在其屍體上撒滿了石灰粉後才掩埋了起來。
比起饑餓,陳郡這要人命的瘟疫更使人恐懼,那青黑臉色的死相攪得士兵們後脖頸發涼,南逸塵當即下令加速行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夜紮營的地方挨著片黑壓壓的老林子,陡崖跟要塌下來似的杵在頭頂,叫秦知歸看了心中發慌,輾轉到後半夜都還未入眠,索性裹著大氅鑽出帳篷,前頭篝火堆旁還守著幾個當兵的,便跺著凍麻的腳往亮處挪。
主僕倆這趟出門都扮的男裝,當兵的瞅見這瘦巴巴的小子裹著大幾號的男式氅衣,倒沒起疑,有個厚嘴唇計程車兵沖她招手讓往火頭跟前湊,可就在這時,林子裡卻傳出聲聲異響,耳尖的哨兵立馬點了五人摸黑去探,剩下的人往火堆裡添柴道:”白日裡糧車露了白,保不齊有餓紅眼的要摸黑來偷糧。”
秦知歸搓著手嘆氣:”都是苦命人。”正說著,林子裡腳步聲卻越來越密,連她這不會拳腳的都聽得真切,火堆旁幾個兵士憋著氣豎耳朵聽,有個絡腮胡突然蹦起來道:”少說幾十號人!哥幾個抄家夥!”
他們貓著腰鑽進帳篷搖人,秦知歸剛要往自幾帳篷挪,冷不丁聽見腳邊枯枝響,秦知歸下意識的扭頭去看,結果叫人從背後一把捂住了口鼻,猛地拉進了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