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想起自己過去在對方面前的不著調言辭,難得的,陳理有些尷尬,面上幾分訕訕之色,“抱歉,以往是在下唐突了,還望沈姑娘不要介懷。”
陳理道,“那盆蘭花是回京前家師所贈,我一向珍愛,自從生了病害之後,也曾找人救治,但效果皆不理想,今日沈姑娘願意雪中送炭,我心中萬分感激,不管來日這花救不救得回來,都不影響我承沈姑娘這份情。”
“陳公子太客氣了。”沈懷梔道,“於我而言,舉手之勞而已,也算是感謝以往陳公子不介意我的攪擾和唐突吧。”
年輕時候的沈懷梔,為了追薛琮,可沒少打擾成日裡和薛琮湊在一起的陳理,所以,若真論起唐突來,她才是更勝一籌。
兩人在這裡你來我往的客氣寒暄,薛琮在一旁看著,突然生出幾分荒謬之感,彷彿他才是這個場合裡真正多餘的那個人。
沈懷梔待陳理,從前因為要接近他討好他的緣故,來往交流總是要頻繁一些,以致於她和他確實有幾分別於他人的熟稔,而陳理,他這個性情爽朗看起來很容易親近的朋友,在對待沈懷梔時,也總比待其他姑娘多出了幾分寬容與縱容。
至少,在薛琮的記憶裡,他只為這一個姑娘在他面前說過好話。
馬場上,春光裡,在明月郡主領著一群姑娘過來尋釁挑事前,沈懷梔很快結束了和故人的寒暄。
她落落大方的和兩人道別,轉身離開的背影幹脆又利落,不見半分遲疑與留戀,無論是對哪個人。
等陳理發覺身邊好友的過分沉默時,薛琮已經用一種有些異樣的眼神看了他許久。
“怎麼了?”莫名的,陳理眼皮子跳了一下,聲音裡透著幾分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心虛。
“沒什麼,”薛琮淡聲道,“只是突然覺得,你和沈七關系還算不錯。”
“是還算可以,”陳理在這點上倒是沒否認,繼而又解釋道,“你也知道,她從前喜歡追著你跑,我們兩個見得多了,免不了比其他人要熟悉些,沈七又不是忸怩的性子,單以朋友而言,還算可親可交。”
說著,似乎是想起從前某些不愉快的往事,他又接著道,“至少,她從來沒算計過我,不管在哪方面。”
這話一出,薛琮無話可說了。
說起來,陳理確實好幾次因為他那些爛桃花的緣故遭了無妄之災,真論起來,他在這事上是理虧的,是以不便再多言。
因為聊到了大家都不想深談的話題,這一茬被順勢揭了過去,但薛琮心裡到底留下了幾分關於某些猜測的淺淡痕跡。
沈懷梔迎著明月郡主等人而去時,腦海裡正想著剛才那一幕。
自從她有了如今這黃粱一夢後,就知曉自己會和諸多故人重逢,而這些故人之中,尤以薛琮和陳理這兩個人最為濃墨重彩。
薛琮是她成親十幾年後最終同床異夢的丈夫,而陳理,則是她歷經許多輾轉波折後終於肯承認的有緣無分的心愛之人。
沈懷梔這一生,從來都是敢於說喜歡羞於說愛的,畢竟,她從其他人那裡得到的多數都是輕描淡寫可以被隨意取代或拋棄的喜歡,至於愛,或許有過,但少之又少,以致於她這一生都在追求一份獨一無二隻會給她的真摯愛意。
這份愛意,生她的父母不曾給,養育她的祖父母也不曾給,她用心求來的薛琮同樣沒給,只有陳理,在不曾和她相見的最後,給了她。
不管是愛意還是偏愛,全都盡數給了她。
那棵在月光下盛放的獨一無二的海棠花樹,那個停放著黑色棺柩的靈堂,在她的夢裡停留了許多許多年。
你看,愛她的人早已死去,而她愛的人也早已不在,縱然今日站在她面前的依舊是故人,可也只是擁有著同一張臉的故人。
陳理,並不是他。
所以,她見到他會欣喜會寬慰會滿足,可也僅止於此了,他不是那個和沈懷梔一起經歷了許多驚心動魄的陳懷逸,也不是那個拔劍護她在她身前遮風擋雨的陳懷逸,更不是那個拋下所有人英年早逝徒留遺憾的陳懷逸。
如今的陳理,尚且年輕,有著自然隨心的本性,瀟灑倜儻的風度,光明無限的未來,沈懷梔覺得,這樣的未來裡,不應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