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佩服他,有手段,並且果決。他心裡是有他小師弟的,或許還是像菩薩一樣高高地供著。
於是,唐雪貞對應歌鳳有些改觀,他覺得這個弟媳倒也不錯。
“小寶兒!”唐雪貞又走回沙發邊,他站在周天鈺身後,伸手拍拍他的胸膛,“讓師兄猜猜,你這心裡想著誰呢?”
周天鈺一扭身,嗔怪道:“師兄,你怎麼也胡鬧?”
他往旁捱了挨,躲開唐雪貞,堅決地表示:“我哪有想著誰,沒有!”
“哦,那就好。”唐雪貞眼神一轉,露出一點笑來,他瞧著周天鈺,故意說,“我看衛兵把車都開回來了,你那小雲雀想必今天是要在外邊過夜。男人嘛,過夜總是要找人陪著的!”
周天鈺聞言粗重地深吸了一口氣,卻硬是裝作秋風過耳,金石塑般八風不動。
唐雪貞又激他:“跟著他的那個小廝剛剛在門口,說要你替他家爺收拾幾件衣裳,一會兒送到金臺樓去。”
金臺樓周天鈺是知道的,那些權貴官僚常去的私寓,裡頭的歌郎個個都是如玉的美人,搔首弄姿起來別有風情。
周天鈺捏著拳頭,蹭一下竄起來,他正要叫衛兵問話,卻見他師哥噗嗤一聲笑得捂臉。
“師哥,你——”
“好了,好了,我跟你開玩笑呢!”唐雪貞把桃木幾子上的那盞糖水端起來,勸周天鈺喝,“吃梨下下火。”
周天鈺讓唐雪貞按著複又坐下了,唐雪貞見周天鈺不肯吃,幹脆自己捧起碗來呼嚕嚕喝了個幹淨。喝完了一抹嘴,這才開口:“你啊,真是個缺心眼的傻小子。要是有個人能為了替我報仇去殺人放火,我就要活活樂死,哪能跟他吵架!”
唐雪貞說到這裡又想起陳逐山來了,若換做是他被人欺負,陳逐山也只會視而不理,作壁上觀。他在外頭找相公狎婊子,回家又睡他,睡完了第二天收拾得人模狗樣出門,到那些太太小姐府上,裝出個文質彬彬的派頭去攀交情。他彷彿有著千萬顆心,每顆心裡都住著一個兩個的人。唐雪貞哀哀地沉默了,嘆出一口氣,他只是陳逐山的千萬分之一。
周天鈺轉頭,看著唐雪貞,也沒有說話。他不明白,他還是太年輕,年輕得只見過他爹的頭骨跟大伯的死灰。
“小鈺,你不知道,外頭殺人的多了去了。”唐雪貞道,“現在是什麼世道,一天死的人能堆滿亂葬崗。”
“可是,他把人腦袋斬下來,下手實在是——”周天鈺簡直不敢回想,院子裡那一片淋淋的血被衛兵養的狗舔舐,狗的臉都染得鮮紅。
人,畜生,槍,刀,這就是他們所說的花花世界。
唐雪貞握住周天鈺的手:“你不殺他,他轉頭就能殺了你。子彈打著腿是你命大,如果是打著腦袋了呢?”
周天鈺不出聲了,他無法反駁。
師哥說得全是理,只不過他從前不懂,不給人唱髒戲人家就要殺他。如果沒有應歌鳳,他恐怕早就被廖金西姦汙,也死了好幾回了。
“行了,你先去睡,明天起個早兒把人接回家,好好地賠個禮。”唐雪貞說,他朝三眼使眼色,讓他把他家爺攙到樓上去。
周天鈺還在想著應歌鳳,瘸著腳亂七八糟地上樓,又亂七八糟地睡下,連衣服都不願意脫。
他晚上又做起夢來,兩支火槍,一把刀,刀柄上鑲著紅瑪瑙。他盯著那瑪瑙看,瑪瑙倏然溜動,宛如一隻眼睛。而那眼裡卻不流血,只流出兩滴熱淚。
周天鈺從這時候開始發高燒,昏睡了兩三天,三眼沒日沒夜地守在一邊伺候。
周天鈺抱著應歌鳳的枕頭,小狗似的用力嗅他留下的氣味。
桂花頭油,法國香水,還有一點汗,一點眼淚,是他們(丟失)時流下的汗,他們□□時,應歌鳳痛到流出了眼淚。
周天鈺想去找應歌鳳,但他根本起不來。而應歌鳳,坐在小公館裡煩躁得想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