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前的是竹青的帳幔,身下躺著的床柔軟得出奇,一旁壘著的被面絲滑無比,屋子不再充斥著塵土的嗆人味道,而飄著若有若無的淡淡檀香。透過帳幔的縫隙,揉揉眼睛仔細一瞧,房中間擺著一張大案,岸上似有各色的筆墨紙硯,雕花窗漏進幾束陽光……
眼前一切美好得不真實,他急忙閉上眼,緊緊地閉了片刻後再次睜開,依然是神仙一樣的屋子。再攥攥手,手中木老虎破損地方漏出的木刺刺的他手指生疼,眼前依然是那個景,是了,這不是夢。
逐漸蘇醒的腦袋終於想起昨日發生了什麼。
換做往常他此刻定要抓緊時間把自己收掇好,從家裡幹癟的米袋中撮一撮米放到鍋裡,等水一般的粥燒開的間隙翻開書溫習或預習——他喜歡讀書,那些文字組合起來向他展示了世界上另外的一種美好的可能性,喝完粥就要挎著書去學館了。
但此時此刻,他連坐起身都猶豫,等了好一陣子外面只有南風拂過樹葉的簌簌聲與鳥啁蟲鳴,附近似乎並沒有人。
他怕耽誤去學館,小心翼翼地下床,一個人穿好鞋子,這裡的木板太光潔了,走上去會發出“嗒嗒嗒”的腳步聲,與他時常見到的黃土地不同,走在上面有些不適應,剛走了沒幾步,門忽然被開啟。
兩個和陸先生看起來差不多大的女子走了進來,笑盈盈地看著他將他看得一臉迷茫。
左邊的一位女子開口:“我是阿芹,這是元元,小姐派我們兩個來照顧你,以後有什麼要問的有什麼事要幫忙的都可以叫我們。”
譚容淸抬頭看看阿芹又看看元元,不知該說什麼,嘗試著說了句:“多謝?”
這下子阿芹與元元也被他那股小大人的勁逗笑了,邊咧著嘴邊帶準備為他洗漱更衣,卻被譚容淸婉拒了,他分明紅著耳朵尖,卻又是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多謝,我自己來便可。”
阿芹與元元對視了一眼,十分順從地退到一邊——先前雨霏姐姐已經囑託過這孩子一個人慣了,照顧他的同時莫要過分叨擾他。等譚容淸從裡屋中走出,臉上又浮現出茫然的神情時,阿芹與元元又走上前,領著他往堂屋裡走:“我們姑娘說,把你接進家裡的頭一天,想和你一道吃頓早飯。”
譚容淸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跟著她們七拐八拐,經過一扇門又一扇,終於到了堂屋中。
桌上擺了滿滿當當的吃食,他眼尖,一眼認出了當中有在學館裡學著做過的栝樓乳酪糜、柳葉韭。
陸清洛穿了身品藍的半袖羅裙,外面攏一件雲水藍的紗,坐在桌旁等著,看見他來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昨兒晚上睡得可還舒服?”
譚容淸行了個禮:“謝陸先生收留我。”
陸清洛笑著擺擺手:“你是我的學生,這是應當的。快坐過來嘗嘗我今天在廚房做的早飯,這是栝樓乳酪糜,小孩兒吃了好的;這是魚片粥,不知你喜不喜歡這個味道?”
譚容淸緩緩上前坐下,細細品嘗他從未吃過的如此豐盛的早飯。栝樓乳酪糜裡似乎摻了蜂蜜,甜甜的,是他喜歡的味道——上次陸先生教他們做蜜漬梅花時一定是記住他說的愛吃甜了。魚片粥裡的米可真多呀,還有嫩滑鮮美的魚片,從口中滑入胃裡。
他從來沒有過此刻這種被人關心、被人照顧的奇妙感受。
唇齒留香,口腹之慾得以滿足,他卻實在忍不住,掉起眼淚來。
陸清洛見了嚇一跳,忙問他怎麼了,是早飯難吃嗎,心想難不成就在我家住了一晚就把我愛哭的毛病學了去?
譚容淸哽咽著抬頭:“先生,你要是早點出現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