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周都要加班。”
“週六呢?”
“不知道。也要吧。”
阿加莎過來蹭鬱野拿著純淨水瓶的手,鬱野從揹包裡拿出折疊水碗,把剩下的半瓶水倒進去,放在它面前。
沉默了一會兒,鬱野忽然問道︰“你媽媽她……離婚之前是不是沒上班?”
“嗯。”斯言腳跟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水泥地面,“她大學畢業工作沒到半年就有我啦。姥姥說媽媽那個時候吐得很厲害,很辛苦,沒辦法兼顧工作,只好先辭職了。”
“你出生以後呢?沒有重返職場?”
“姥姥說我8個月就出生了,是早產兒,三歲之前身體素質特別差,經常生病去醫院,我媽媽不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後來我上幼兒園,她才有空出去。但是沒有找到很好的,因為她沒有工作過,人家不要她。我爸爸那個時候,已經可以掙很多錢了,就勸她不要再找了,反正也沒多少工資,不如照顧好家庭……但是,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開始經常吵架。”
“吵得很兇?”
“……其實沒有當著我的面吵,但是他們在陽臺或者廁所裡吵的時候,我是可以聽到的。”
鬱野“嗯”了一聲。現在的房子,隔音這麼差,樓上挪個椅子都能聽見,又哪裡有不透風的牆。
“那個時候感覺很害怕,也不知道他們在吵什麼。好像是上一年級的時候,我突然就聽懂了,我爸怪我媽媽花錢太快,可是她半年沒給自己買過一次新衣服,那些錢都是給我花的……”
斯言低著頭,無意識捏著手裡的甦打水瓶,臉上有愧疚的神色,聲音也低沉下去︰“有一次,我爸喝了酒回來,又把我媽媽罵了一頓。我過去抱她,跟她說樂高我不要了,讓她退掉,那天她抱著我哭得好傷心……我現在才懂,和樂高沒關系,和錢花在誰的身上,也沒關系。”
只和她自己不能掙錢有關系。
人天生慕強,只會尊重那些可以創造價值的人。
可是在家庭這個封閉的單位裡,為維護家庭的日常所創造的勞動價值,卻往往不會被承認。
“後來,他們就離婚啦。”
“你沒反對嗎?”
“他們說是吵架,其實更多時候,都是我爸單方面朝我媽發脾氣。他工作不順就會回家找茬,對我是笑眯眯的樣子,對我媽媽又是另外一個樣子。那個時候我想,如果離婚可以讓我媽媽不受氣的話,那麼離婚也沒關系。”
鬱野看著斯言,一時沒有作聲。
如果斯言能夠感知到的語言暴力,烈度為三級的話,那麼極有可能,實際的烈度能夠達到十級。
作為媽媽,她天然地承擔了緩震材料的作用,吸收了那些,會對孩子造成極大創傷的沖擊。
“現在我知道了,他們離婚是一件超級正確的事情。雖然現在我媽工作很忙,但是我喜歡看她特別有幹勁的樣子。不會有人再管她錢是怎麼花的,她可以隨時出去跟簡阿姨一起吃飯,可以給自己買很貴很貴的新衣服,也可以買只開四天就會謝的玫瑰花。”
“她很了不起。”鬱野說,“因為她把你養得很好。”
偶爾太過懂事以至於習慣性委屈自己,也是過去的影響沒有完全消除乾淨的緣故。但完全可以想象,假以時日,程斯言會變成怎樣自信耀眼的模樣。
“那你的媽媽也很了不起。”斯言笑說,“因為鬱老師你也很好。”
鬱野低下頭去,眼楮藏匿於陰影,過了半晌,沒什麼情緒地“嗯”了一聲,伸出手去,摸一摸阿加莎的腦袋。
斯言歇過之後,繼續練習。
鬱野仍舊坐在原地。
公園廣場人潮如織,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棲息在他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