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欣芮吻著桑玠的眉心,帶著一個水桶包,隻身趕赴滬城。而桑玠難得的睡到日上三竿,慢慢騰騰的看著壓在臺燈下的現金和銀行卡,以及手機裡的轉賬資訊,有種被浪了一把的錯覺。
欣芮剛下飛機,就被一股熱浪席捲而來,把長袖襯衫捲入包中,露出流線形的小麥色手臂,黃子久的碧溪青嶂圖案在她的手臂上縱橫交錯,別有一番意境。
她帶著棒球帽,渾身黑色,走在擁堵不堪的裡弄間,引起不少路人的側目。欣芮對著手機上的地址找到相應的門牌號後,隔著林立的防護欄,聽到一樓廚房裡此起彼伏的爭論聲。
男:“姆媽,不要放那麼多鹽,太鹹了。”
女:“多放一勺鹽,你就多吃一碗飯,飯比菜便宜,儂曉得伐?”
欣芮敲響半開的紅門,無人響應,大家都在灶臺前激烈的與鍋鏟奮戰。她把棒球帽反向帶著,露出自己的眉眼,走到之前爭論的男人旁邊,開口詢問,“富聯?”
中年女人汗流浹背,發絲緊緊貼在她的頸部,黏黏糊糊的,火氣旺盛,她扭過頭來,換成普通話,“哦呦,小姑娘,你跟他粗去次吧。”
說罷,就把圍裙掀開,從褲兜裡,先是拿出10元,後來又打量著欣芮的氣度,又把10塊放回去,拿了張50元的紙幣塞入富聯的手裡,朝他揮揮手。
欣芮拿出濕紙巾,給阿姨擦了下脖頸後,跟著他,轉身才走。
揹著手的男人拿著一把磨破邊的摺扇,穿著條紋t恤,灰色大褲衩,晃晃悠悠的扇著熱風。
欣芮心想,這個富聯,活生生的一款兒爺,手裡就差個鳥籠!
由於常年訓練,她邁的步子大而筆直,隔了一會兒就抄在他前面了,因為不知目的地,又放緩速度,穿梭在彎彎繞繞的巷子中間。
到了【滄海文會】,欣芮才知道什麼叫大巧不工,這處茶室隱匿在法租界40年代的傳奇院落懿園別墅區裡,開闊的院落裡,竹影傾瀉而下,傳統的中式物件無不昭示著一種文化的積澱:四角四張明式八仙桌“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雍容安逸的“觀山”羅漢床安放其中,傳承中又透露出時代的氣息。
堂內竟有兩只喵,受茶香濡染的小黃貓小黑貓熟門熟路的繞著富聯打轉,秀了一下存在感。
順著神秘的鳥籠指引,踏著老木板拾級而上,更是別有洞天,欣芮隨後步入“騰雲閣”內,富聯時不時的擼貓、逗鳥,欣芮乖巧的品著烏龍茶、聽著餘音嫋嫋的遊園驚夢,內心忍不住喟嘆,真是個最為愜意的休憩之處了。
富聯的寡言和灰冷好像半山霧,她知道,這就是他的真實狀態。就好像你問他滿意的戲是什麼樣子的,他會講一場自我控制的戲,本來可以把悲傷展現出來,他卻選擇不給別人看。
待富聯坐定,欣芮把劇本放在他的左手邊,隨後氣定神閑的聽著崑曲,還時不時的打著節拍。欣芮再次用濕巾擦拭著指尖,原本預備了一肚子的話,在聞著茶香的時候,她突然出神了,眼前出現低矮的茶室,那個斟茶論道的人。
“不是你找我來的嗎?怎麼突然沉默了?”富聯頭一次遇到比他還能沉得住氣的導演,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姑娘。
欣芮抿唇,“直白的東西沒有玩味,沉默的找尋會比喧嘩的剖白來得更「甜蜜」吧。”
甜蜜,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一動,所以她終究是愛的,雖然這深情,如光從厚重的雲層裡射出的一把劍,轉瞬即逝。
富聯拿著劇本來回翻看,他開啟欣芮的導演闡述,不知為什麼想起了八個字:定謀貴決,機巧貴速,。
看著這個外表稚氣未脫的姑娘,帶著一絲喪喪的厭世,留意到她臂間的那抹黑色,他有些語重心長,“其實,我也有不喜歡表演這件事的時候,這是每個表演者都會經歷的起伏。
我不相信大家時時刻刻都是信心滿滿的。比如我剛開始去表演的時候,都會有一種緊張感。
後來你會發現,其實不安對於演員來說是一個好事兒,如果每次表演都是一氣呵成,不過腦,就會形成套路,我就會覺得很糟糕,雖然擁有了安全感,但是卻失去了創作的沖動,或者說是某一種激情。
你還緊張,證明你還有激情。”
欣芮笑的淳樸無華,她感激著富聯對自己的認可,也從跳脫的情緒中重回正軌,“在見你之前,我的心裡一直構築該問你些什麼樣的問題,或者該怎麼表達我對你的欣賞。
現實卻是,我覺得問題是多餘的,而且即便我發出提問,你說出來的其實跟你想的完全是兩回事兒,我寧願不要去打破那個想象。
我們的沉默或許是一種不需要開口多言的豐富和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