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揚起下頸時有種疏離的姿態,含笑疑道:“為什麼?”
“他雖然與知府大人親近,是君子之交,可七日裡居然頻繁和他吃了三回酒。昨晚醉醺醺回到我屋裡問答功課時,還不小心說漏了嘴,談到他和大人們商談到剿匪、糧草補助的事宜。他從前可是從來不摻和這些事的。”
陸揚抿了抿唇,沒說對還是不對,思忖間手指一滑,碰落了一枚棋子。
“先生?”小少爺驚呼,忙伸手去接,卻不巧越推越遠,棋子不聽話地鑽進了桌角最難取得的縫隙裡。
“我來夠,”陸揚罕見地有些狼狽,為了那句脫口而出的先生柔聲吩咐道,“坐好。”
他蹲下來,弓腰展臂,蜷縮在書案下,廢了好大的勁,將那枚晶瑩剔透的黑棋拿出來。
“奇怪,剛剛掉的是不是白棋?”豆豆說。
陸揚失笑道:“那便是你尋常滾落的棋子不止一枚了,還缺了哪些?”
路豆豆不好意思地坐正:“父親不喜歡對弈,這棋子棋盤充當擺設好多年了,上一次有人借來玩還是——啊對了,是楊叔啊!他好像下得還可以,能與我母親有來有回。”
這倒十分出乎陸揚意料,他眼前不停回憶著渾身的楊紹的外貌身形。掛滿瓶罐,失魂落魄,為了引人注目不惜在臉上塗上三花臉扮演醜角,膀大腰圓,沒仔細看清楚過五官,但怎麼來看都不像有與精通棋藝四個字相關的氣韻。
不對,興許是自己太以貌取人了呢?
他猛地驚覺,這個在自己心裡不與文房四寶掛上鈎的大漢,原身就是府上的賬房先生。
揚州富戶、更與官府有所往來,不是簡單算明白賬,打好算盤就能做好的,這其中更有無數種人情糾葛。
孩子與“楊叔”熟絡,那……他在此戶做工也至少有十年多了?
不是自父母輩就留在府裡的家生子,流落四方才堪堪定居,更沒有故土的記憶,既然要尋人,更該天南海北貼告示散畫像,是什麼促使他留在此地,一待就是這麼多年的?
“先生?”
陸揚搖搖頭,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
最近是怎麼了,好不容易一路沿經山水換得的豁然開朗,瑣事不入心,冥冥中好像漸漸遠去了。
忍不住再多想一些,再多考慮一些……
他勉強揚起一點笑,問道:“我教你下棋吧?”
路小少爺歡呼雀躍,開心答允:“好!”
話音剛落,興許是跪在地上太久,一剎那站起來時,沒有任何其他的感受,縈繞在他眼前的只有無數的天旋地轉。
他心髒一抽,原地跪了下來。
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