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年看著花轎感慨,蘭姑娘的形容還是保守了,這花轎何止是低矮破舊,那半米不到的高度自己趴著都蜷不進去,轎門半開也是因為只有半扇門。
花轎浮在半空,轎身上深淺不一的暗紅色彷彿潑濺上去的血跡,被潮濕的木頭蒸騰出刺鼻氣味,如同雨季腐爛的木頭,陰冷黏膩。
轎門正對著連雨年,黑黝黝的空洞裡捲起扇葉狀的白霧,高速旋轉,形成風渦,發出利刃割裂空間的銳響,聽得人牙齦發酸,後頸發涼。
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力從中傳出,伴隨而來的是某種陌生異力,將連雨年身前的窗臺與牆壁扭曲成與花轎內部相似的空洞。
他本能地蜷起手指,宛若紮根峭壁的松柏,不動如山。衣袖翻卷,發絲飛揚,他渾身上下都在悄然對抗著這股莫名吸力,繡著繁複花紋的衣襟掀開又打落,獵獵作響。
這花轎背後的家夥有點東西。
略微試探過吸力的極限,在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響時,連雨年歇了力,任由那老態龍鐘隨時可能散架的轎子將自己拉扯過去。
身形沒入轎門的剎那,他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眩暈感像年三十的煙花爆竹在他腦海中炸成一片,眼前一時黑一時白,連帶著頭腦發脹,耳膜滯澀,胃裡翻江倒海,張嘴就能吐出來。
跳樓機都沒這麼顛!一會兒看到那勞什子水神,非得先揍再審不可!
連雨年咬緊牙根,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腮幫子咬到發酸鈍痛,暈頭轉向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過分發達的感官迫使他多暈了片刻才緩過勁來,後知後覺地找回腳踏實地的觸感。
他暈乎乎地晃了下腦袋,還未睜眼,就聽到耳畔掠過一道聲線:
“怎麼還未清醒?大人這次抓來的不會是個傻子吧?吃了會變笨嗎?”
連雨年:“……”
上一個當著他的面說要吃他的妖邪是北大澤鬼蛟,後來經過雷法洗禮,它變得外酥裡嫩,養肥了整片水澤的魚。
連雨年覺得荒謬,並笑出了聲。
懶散地抬起眼皮,他環顧四下,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小小影子上。
花轎已經不見蹤影,連雨年此時處於光明與黑暗交錯的陰影層——往上看是浸滿清冷月色的雪白雲海,往下瞧是波瀾不驚的巨型湖泊,陰影層位於二者之間,黯淡的光線暈開黑金交錯的色澤,彷彿沾染顏料後被封凍起來的冰塊,漫無邊際地朝著四面八方延伸。
果然是雲湖。
他放目遠眺,目光盡頭有兩根伸進雲海的鎖鏈,粗大沉重,鏽跡斑斑,末端一對鐵環牢牢箍著一雙白淨的手腕,將一道身影高高吊起。
而擋在連雨年與這道身影之間的影子,則是一顆濃妝豔抹,還淌著血淚的美人頭。
只有頭。
視線越過美人頭,投向那道浸泡在黑紅光影間的身影——有身子,頭顱部分被一條黑色光帶斜過,看著像是沒有頭。
連雨年的表情當即微妙起來。
他問:“你和那位是同一個人嗎?”
“哪位?”美人頭眨巴眼睛。
“你後面那位。”
“我後面那位?”美人頭歪了一下,嘴角忽然彎起,整張麵皮都跟著那道弧度鬆垮地向上提,五官也隨之錯位分離,露出一個四分五裂的笑,“我後面有很多鬼,你說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