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落盡時,唐頌挎著刀往宮外走,走在長樂門的門洞裡,她的左手被人追到握緊了。她的另外一隻手丟開防備,丟開了刀柄。
幽深狹長的門洞裡響著兩人步履的迴音,秦衍步子邁得很大,唐頌跟著他幾乎小跑起來。親王袍服的布料精良細密,光火的筆觸在他肩上描繪出明暗交織的波紋。
他被粼粼光芒簇擁著,映在她的眼底,染亮了她的眸。
“站了一晚上,餓麼?”
他的回聲在門洞裡橫行霸道。
“餓。”
“想吃什麼?”
“羊肉胡餅。”
走出長樂門,兩人走上大道融入坊間,人流擁堵,沒有人在意他們的衣著,沒有人在意他們是誰。
秦衍到街邊買了羊肉胡餅,唐頌把一整張抱在懷裡大飽口福,籠屜裡各類吃食的熱氣走街串巷,燈籠串起的月明綿延至天邊,遙遠的看不到盡頭。
秦衍駐足,回眸向身後看去。唐頌走出一段距離才發現把他落在了身後,她端著被自己咬成偃月的羊肉胡餅跟著他也回過身來。
有人撞到了她的手臂,羊肉胡餅沿著她的嘴角劃出一道油漬,他恰在此時回首向她望過來,望著她在人潮中滿臉詫異。秦衍笑得調侃,摘下汗巾走進擦拭她臉上的油漬,“羊羶味兒頂風臭十裡,今日我領教到了。”
唐頌後腦的帽翅被風撥弄的亂晃,她這才想起咀嚼,含著一口羊肉質問:“秦戎鉞,你嫌我臭?”
秦衍收起汗巾,端起她的下巴,用拇指抹了抹她的唇角,“我說的是羊肉胡餅,我家頌頌頂風香十裡。”
唐頌仰面望著他失神也失語,華燈璀璨的夜,他的眸中流光溢彩,他們身旁經過無數人的人影,可是他太高了,任何一片陰影都遮擋不到他。
她越過他的肩頭看向他的身後,問道:“那面有什麼?”
秦衍輕嗤,垂眼搖頭,態度敷衍的說:“沒什麼。”
唐頌嚥下最後一口羊肉胡餅點點頭,牽起他的手逆著人群往前走,他視線隨著她翻飛的袍尾往上抬,遇見她一雙笑眼,她上下跳躍的帽翅把他眼中的燈光擾成亂影。
繁華大道上失去了喧鬧嘈雜,她眼底的萬盞燈籠隨風搖曳,光斑繚亂。面前一輪明月比當頭明月映照更長久。
唐頌望向他的身後,那是他們一起走過的路。他兩肩的龍紋繡與陌生人擦肩而過,安靜不咆哮。高貴又平凡的秦戎鉞啊,今夜他的斷眉看起來都溫柔。
多年之後,當她回首望當年明月,一定還記得年少時心上人的樣子吧。
“他們是一幫私心作祟,不圖長遠的小人。”唐頌在嘈雜聲中放肆笑道:“但是我懂秦戎鉞,他是隻為穩固邦基的靖王殿下。”
在大宴上秦衍出手暫時保住了幽州節度使梅向榮的職位,他原本可以不參與爭鬥,冷漠作壁上觀,但是他不能讓幽州的兵權從目前最適合執掌它的軍將手中喪失。三王相互之間視為威脅,而他視作威脅的是北狄東夷。
她背過身,一雙帽翅飛躍無數人的肩頭,繼續牽著他向前走。他的兄弟們沉溺於權力的遊戲無可自拔,他踩著她的足印前行,望出紛擾,不再孤獨。
漸漸的,她被人流淹沒了,只露出一截手腕。秦衍追逐她的背影,追至她的身側,用力握緊她的手。秦衍懼怕的事物鮮有,留戀的事物鮮有,所以他很少做夢,但是今夜的長安城贈予了他一場夢。
多年之後,當他回憶這場夢,一定還記得夢中的旖旎浪漫。
漫步月下,他給她買了燈籠,是她想要的最簡易的那一種。唐頌提著竹竿,把一盞光明提到眼前,“輸贏對於他們來說可能重於一切吧,幽州節度使下任將領的人選都未完全考慮清楚,齊王竟然也敢輕率奪權。我原本以為他們之間不管如何搏殺,還是會以邦基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