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麼?”姐姐走到塌邊坐下來,伸手撫摸他的額頭,“不發熱了呢,再吃幾頓藥就好了。”
他怕苦,姐姐就把藥吹涼,一口一口的喂給他喝,等他喝完又哄他睡覺,他看向角落裡受了潮而斑駁脫落的牆皮,栽進睡夢中。
日子是過得清苦,可是姐姐把他撫養得很好,她有那樣多的手藝,她上門給閨閫內的姑娘們做梳頭小娘,給朱門綺戶裡的夫人們做丫鬟,她憑借自己的一雙巧手給她們繡花做衣裳,所賺取的酬勞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直到那年,湘潭遭了旱災,朝中欽點了兩位覆囚使巡察江南兩道的災情和獄政,其中一位是門下省的官員賈殊,他是朝中一品高官尚書左僕射賈旭恆家的公子,舉薦他的正是燕王秦澤。
如此,湘潭一方接待賈殊的態度自是認真異常,某日,他同湘潭官員們前往當地官府的監獄巡察,那身官服被勾爛了,恰好韋慕慕曾為湘潭縣令的夫人做過事,縣令夫人就把她找來,請她為賈殊縫補官服。
歸還官服那日,賈殊正在縣令府中做客,於是這件事情便由他本人親自出面交接,一面之緣,他得以同這位江南姑娘相遇相識,之後,便是數面數十面,在湘潭的政務結束後,他執意要帶走她。
韋慕慕有一個條件,她要帶弟弟一起走,賈殊答應了她的請求。來到長安,嫁入高門後,韋慕慕日漸接觸到了鼎族人家:燕王府,自那之後他便開始入朝幫燕王做事。
那個雨天,在那場審判中,因為所謂的局勢,他做出了選擇,一個令他追悔莫及的選擇。
他恨透了自己,他終於回憶起來自己是如何落馬的,一個突厥兵士向他射來一箭,他望著箭鏃飛來的方向,竟然沒有躲避的念頭,他被它帶下了馬,混戰中的人馬從他的身上踐踏而過,而他就那樣堪堪忍受著,想要死去,他該爛成一坨泥。
再次向南窗邊看去時,牆上映著一人的身影,他調轉視線看向她的側臉,她正在清洗他的傷口,為他更換藥物。
“走開。”他艱難啟唇,說道。
她笑著視他了一眼,又專注於手頭的事,她不是故意的,只因傷勢嚴重,他痛得皺眉。
“走開!”
她沒有理會他的呵斥,而是笑問:“韋司長慣用哪隻手?”
“梁落聲,我說了,走開!”
落生自顧自的說:“我聽他們說韋司長慣用左手,那就好,你傷的是右肩,將來不影響提刀拉弓的。”
“聽不懂人話,是麼?”他諦視她問。
她的目光從他的傷口處調轉,投入他的眼中,“還好那時我也隨軍出行了,才能及時為韋司長處理傷勢,不然是要截肢的,你應當謝謝我。”
他未能久視她,他能從她清澈無波的眼底看清自己,他痛恨自己的樣子。
“你應當讓我去死。”
他去看窗外那些翩舞的飛蛾了,她在他的餘光裡垂下了眼睫,“可是傷亡的人數已經夠多了。”她輕聲說。
“多我一個不算多。”
“我學過算學,不用你來告訴我是多還是少。”
他斂回視線看向她,恰逢她抬眼,“你要說什麼?”她倔強的同他對視,眼瞳裡的血絲通紅。
“謝謝。”
她耐心的等候良久,終於等到了他的回答。她提著藥箱起身告別,忽而又是一笑。
“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