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這時冷不丁也笑起來,視線投在應慎微身上,語調黏著含糊地說:“你是在舀飯還是打仗?好不容易孩子回來玩一趟,你要跟他們犟!把他們氣走了怎麼辦!你喜歡吃你就拌自己的,碰他們的碗做什麼!”
她耷拉著眼,溫柔地說:“回來一趟不容易,玩開心點、順心點,外公外婆這裡什麼都沒有,就這些自家種的東西勉強拿得出手,不要嫌棄。”
應慎微一瞬間被刺到,他猛地抬頭和外婆渾濁朦朧的眼對視,他恍然大悟為什麼外婆要在這時候有預謀般跑了出去,那是她混沌記憶中為數不多能記起的熱鬧時光,是女兒離世、唯一的外孫離開後的孤獨重複日子中的慰藉。
即便糟心的女婿給他們建了多好多現代化多方便的新房子,現代化對他們而言就足夠冷漠疏離,他們依舊守著自己的舊灶臺,在某一年暑假迎接了外孫和他的朋友,老人們歡歡喜喜試圖拿出最好的東西招待,心裡是不是有過期盼未來他們能因此再回來?
所以秋天氣息更濃時,老人那點靈光後知後覺被點撥,想要回去挖紅薯、南瓜,想著她遠在城裡的外孫,還有他的朋友,憑借這點念想,外婆一步步翻越康複醫院。
應慎微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給外婆碾了藥片沖水。
不喜歡喝味道不好的藥或許是大部分人的本能,記憶欠佳了也本能地抵抗,徐望月見狀自告奮勇要來哄外婆喝藥,應慎微可有可無把位置讓給他。
他沉默站在宋珥舒身旁,二人靜默無言,宋珥舒留意起病床上的鐘表,眼見徐望月幾乎花了半個小時才勉強讓外婆喝完水杯裡的藥水。
徐望月離開病房時忍不住拉宋珥舒感嘆:“我真不適合幹照顧人的活。”
“你從小到大都是被照顧的,做事總憑一點沖動,”宋珥舒說,“剛剛能耐著性子待這麼久,已經出乎我意料了。”
徐望月撓了撓頭:“應慎微還真是……剛見面那會兒我還挺怕他,他和個小狼崽一樣,初中那會兒好了些,高中又變回去,街頭混混頭子似的,沒想到他也挺厲害。”
探頭看了眼在房裡做衛生的應慎微,徐望月唏噓:“這是什麼鐵漢柔情、人不可貌相。”
“和他比起來,我可真是活得太舒服和任性。”他還在感嘆,“我取了些錢留在外婆枕頭底下,是不是需要給應慎微留個提醒,可別被別人拿走了。”
宋珥舒略一挑眉:“我們月月真是長大了。”
“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徐望月嘟囔,“啊,他回我謝謝,還問我我倆是在約會嗎,他怎麼知道?這事情不是隻有沈墨塵知道嗎?”
他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複,客觀上來說約會是一個正確答案,但從主觀來判斷,徐望月覺得這個詞極其非常不準確,他抬頭打算徵詢另一位主人公的意見,卻見另一個主人公眯眼似乎在仔細確認什麼,於是他也被帶著視線往那個方向看,忽然就嘶出聲:“那是……表姑?”
徐望月表姑正是宋珥舒幹媽徐欽川,因為這個輩分,徐望月一度在宋珥舒面前嘚瑟,後來被宋珥舒壓怕了不敢再提。
就見她坐在醫院前的路沿石上,垂頭不知想什麼,身影看著實在蕭瑟。
徐欽川為人瀟灑,甚至有些不羈,少見她如此作態,於是這邊的兩人對視一眼,悄摸溜過去。
這一靠近不得了,看見徐欽川在低頭抹眼淚,手腕揣著一個路邊攤樣式的小塑膠袋,已經塞了滿當的紙巾。
大事不妙。
宋珥舒原本設想走過去輕柔問一嘴,哪裡料到徐望月此人心思雖細膩多愁,但畢竟是個響當當沒有眼力見的代表人物,她還來不及阻止,徐望月已經大大咧咧走過去問:“表姑,怎麼坐在這裡哭呢?”
徐欽川身子一抖,迅速擤了把鼻涕,啞著嗓音說:“滾一邊去。”
又看見他身後的宋珥舒,徐欽川徹底末幹淨眼淚,伸手說:“乖女,給幹媽抱抱。小月,替我扔個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