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工笑道:“是我小看了你。”
賀美娜笑了笑,道:“您主持申報科騰專案的時候也只有三十歲呀。”
高工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錯愕:“你怎麼知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賀美娜道:“危總給我看了拜爾酊二十年前申報科騰專案的燒錄光碟。我們還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個外接光碟機。沒想到光碟能用,光碟機也能用。”
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此刻突然被揭開,高工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二十年前的科騰申報和現在很不一樣。內容已經沒用了。”
“不啊,很有參考價值。”賀美娜道,“當時維特魯威還叫拜爾酊,申報的是一種在中醫古方中發現並改進的複方生發酊劑。”
談及往事,高工好像也變回了當年那個雄心勃勃的年青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條古方,有何首烏,黃芪,側柏葉,當歸……經過我們改進後,治療男性謝頂的效果比現在的米地諾爾酊更好。”
賀美娜道:“我看到匿名受試者的照片時也很震撼。噴抹六個星期,頭發真的長出來了,而且又濃又密。”
反轉在於試驗快結束時匿名受試者出現了肝損傷症狀。附件裡有一份三甲醫院的診斷書,受試者被確診為藥物性肝損傷,膽汁淤積型,急性,rucarousse ucaf causaity assessethod,藥物性肝損傷因果關系評估量表)9分極可能),嚴重程度3級:“真的很可惜。透皮給藥按理說沒有肝髒首過效應啊。”
高工苦笑了一下:“其實我當時只有面板瘙癢的症狀,還以為是酊劑的常見不良反應,查了血才知道大事不妙。”
他就是那名匿名受試者?
賀美娜震驚地看著高工,怎麼也不能將面前這位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和申請書中眼睛打了馬賽克的受試者聯系起來。
她的目光不由得移向他的頭頂,並沒有任何謝頂跡象。
“假的。這是假的。五千多呢。”高工指指自己的頭發,“家族遺傳,我三十歲不到就謝頂了。為了阻止我以身試藥,我現在的老婆,當時的女朋友堅決和我分了手。看我病得半死不活,她又罵罵咧咧地回來了。幸好那時候年輕,底子好,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賀美娜慚愧道:“我一開始對您的印象……”
高工笑道:“不太好,覺得我是個躺平擺爛等退休的中年人,對吧。其實你叫現在的我去試藥,我打死也不會去了。說到底還是年輕的時候無知無畏嘛。”
他開啟了話匣子一般地滔滔不絕:“當時整個研發團隊分成了兩派,到底要不要在申報書裡提到這一例不良反應,坦白還是隱瞞,畢竟我們也只做了這麼一例,而且說實話,程式上並不合規。但當時管得也沒那麼嚴就是了。”
賀美娜道:“不管當時是如何爭論的,你們還是做了正確的決定——如實陳述。”
高工苦笑:“然後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不予資助的主要原因就是這個dii,專家建議我們進一步最佳化後明年再報。”
賀美娜道:“為什麼後來沒有再申報過了呢?我看資料裡就只申報過這一次啊。”
高工笑了笑,道:“賀博士,你知道科騰那年中標的專案是什麼嗎。”
賀美娜搖頭:“不知道。”
高工道:“那年中標的是一種咪唑類抗過敏口服藥,名字叫做敏寶樂,來自一家名叫艾樂吉的制藥公司。因為是科騰計劃重點扶持專案,敏寶樂很順利地完成了臨床三期試驗,上了市。因為其立竿見影的舒緩作用大受歡迎,順理成章進入醫保,連帶著艾樂吉也借殼上市了。”
“進入醫保三年,敏寶樂被爆出有嚴重肝腎毒性不良反應,使用風險大於效益,退市了。又過了半年,一位調查記者發布了一篇調查報告,公開了敏寶樂的所有原始檔案——原來早在申報科騰專案之初這種藥物就已經確定有非常嚴重的肝腎毒性,但是申報檔案壓根沒提。”
“不僅如此,從臨床試驗到上市再到進入醫保,艾樂吉一直透過賄賂相關公職人員來為它保駕護航。”
賀美娜背脊沁出一層寒意:“原始資料是新藥研發的地基。在虛假的地基上建起的高樓大廈無論多麼金碧輝煌,無論有多少人為它背書,最終都會坍塌。”
高工諷刺地笑了笑,繼續道:“這篇報告一出來,輿論嘩然,民怨沸騰。受賄的公職人員很快被抓起來坐了牢。但是艾樂吉的實控人,也就是敏寶樂專案的負責人艾某早在最高點時拋售了公司股票,帶著全家人移民加拿大了——賀博士你看,坍塌前地産商已經卷錢跑掉啦。”
他永遠記得自己讀完這篇報告之後腦中只有八個字——竊鈎者誅,竊國者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