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實驗室一直工作到六點多,才回到辦公室坐下來,開始寫一封新郵件。
方方正正的辦公室裡,方方正正的辦公桌對著亮亮堂堂的玻璃門口。袁成銓不喜歡這種一覽無餘的佈局,千裡迢迢地從香港家中運了一架屏風過來,隔在桌與門之間。
據說這種佈局在風水上未必好。但他很喜歡坐在這架屏風後面收寄電郵,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也許是薛院長綿裡藏針的一席話拉扯著他,這次的郵件沒有上次寫得那麼輕松流暢。
他寫寫停停,最後還是放下滑鼠,起身給自己做了一杯咖啡。
突然,敲門聲響起。
他以為是學生來彙報工作,揚聲道:“進來。”
那人推門進來。
高跟鞋篤篤的聲音令袁成銓放下了咖啡杯。
不是學生。
來訪者的倩影隱隱約約地印在屏風上,輕盈地一繞,來至桌前,將右手輕輕地搭在他的滑鼠上。
那隻手做著咖啡色的美甲,甲面上繪著精緻的拉花。
袁成銓的視線從白淨的纖手移上去;一張明妍的俏臉,對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好久不見。”她聲線柔和,一如絲綢劃過袁成銓的心上,“請我喝杯咖啡吧。”
可能是因為薛院長事先已經談過話,也可能是因為袁成銓對馬林雅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總之馬林雅只用了一杯咖啡的時間就打消了他舉報的念頭;但是面對另外兩份質疑他們食蟹猴實驗合法性和真實性的匿名舉報,高工可是連夜整理好一整箱原始資料去申辯的。
除此之外賀美娜在格陵大學官網上的科研主頁一週的訪客量超過了過去一年的訪客量。
知網上論文的下載量也隨之水漲船高。
馬林雅很直接地在一次晨會上問賀美娜:“從新增下載量來看,如果有一百多個人拿著放大鏡查你的論文,我們需要擔心嗎。”
“需要的。”見參會人員全部瞪大了眼睛望著自己,賀美娜認真道,“他們可能會嘲笑我的論文致謝幼稚簡單到如同小學生習作。”
她說:“別的完全不用擔心。”
危從安隨即對jenny道:“賀博士所有的致謝列印一份出來給我。”
賀美娜對他的舉動很介意:“危總確定要這樣做?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
“我沒有任何嘲笑你的意思,純粹是為了防患於未然。”危從安道,“雖然我覺得可能性幾乎為零,但是萬一真發生了你所擔心的事情,我們至少要知道如何應對。”
散會後賀美娜把危從安叫住,追問他到底打算如何應對。危從安見其他人都走了,一邊翻著剛列印出來的致謝一邊氣定神閑地說:“大不了把小學生賀美娜的作文字貼出來,證實你其實有進步。”
賀美娜霍然起身:“你敢——等一下。你想過沒有,這不是丟我的臉。這是丟我的作文老師,也就是你的媽媽,叢老師的臉。”
危從安瞟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吹起了口哨;賀美娜聽那旋律是“我有一隻小毛驢,從來也不騎”,正是小學生賀美娜習作中的一篇:“……危從安!”
危從安站了起來,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豎起一根食指在唇間示意她噤聲,倒退著走出了會議室,留下氣得七竅生煙的賀美娜。
事實證明賀美娜的擔心確實多餘。並沒有誰嘲笑她的致謝寫得不走心。學術上的無懈可擊已經可以讓絕大多數的質疑者閉嘴,至於幹巴枯燥的致謝就像美人頰上的幾粒雀斑,無傷大雅。
甚至於文學素養的缺失有時反而會讓一位學者顯得更有人性,更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