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西街傾覆,天街踏盡公卿骨!
國朝皇都東富西貴,南貧北賤。西街住的全是勳戚大臣、名公巨卿,說句九州的半壁江山皆在此也不為過,任誰能料到轉瞬就迎來滅頂之災。
傳聞兗王大軍最先踏平的是國舅府,府邸大門上方御賜的金匾額被兗王抽刀一劈為二,隨後刀指府內,殺得偌大府邸雞犬不留。
又傳聞他手握勾魂冊按名屠戮,從街頭殺至街尾,每戮一府便以筆蘸血將冊上對應名字勾勒劃去。殺至最後,整本厚厚的冊子都浸飽了血。
現在外頭都在傳整條西街再無活人,已淪為死域了。聽說西街的血已經溢滿止不住外洩,一直都滲到了昌平大街。
種種傳言駭人聽聞,兗王殺名駭瘮人心。
如今兗王突然傳召,焉知其不是如傳言那般,是為了殺儘先皇舊臣?
雖是傳聞甚囂塵上,但陳今昭卻認為,這種機率是有,但是微乎其微。屠了西街已然是駭人聽聞,若再殺盡前朝舊臣,那便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聽聞那兗王在西北有些賢名在身,既如此,那應是不會有要比肩董卓的想法。只要兗王還想穩定國朝,想攝國治政,那就不會走趕盡殺絕這條路。
想至此,陳今昭的臉色稍稍回了些血色。
殺戮與懷柔從來都是相輔相成,以殺戮來鎮壓,以懷柔來綏靖。該殺的人殺夠了,那接下來的兗王,大機率會對他們這些夾縫生存下來的官員採取懷柔之政。
“哥!”
“爹爹!”
兩聲期期艾艾的的呼喚將陳今昭的思緒拉回,她一抬頭,就見到紅腫著兩個眼圈的稚魚正拉著小呈安的手朝她走來。
陳今昭就將他們兩人拉她旁邊坐著,他們家小門小戶,倒也不講究座次那些規矩,不過往日裡除了小呈安大多是由么娘或她娘抱著餵飯外,稚魚倒是習慣挨著她落座。
見平日裡嘰嘰喳喳似家雀般的兩人,今個卻難得安靜的很,於左右緊緊的挨著她坐著,眼眸都帶著悽惶不安之色,陳今昭的心一下子就痠軟了。
摟過小呈安小小軟軟的身體,陳今昭抬手輕撫了撫稚魚的發頂,語調儘量輕鬆的笑說道。
“人不大,心思倒不小。放心,你哥朝中為官兩年,加官進爵是沒那本事,可明哲保身的本事卻可堪一提的。再說了,既然上頭遣小黃門鄭重的來通知告令,那定是要恢復朝綱了,此番宣吾等官員入朝也是要處理各項政務,畢竟京都經此一劫百廢待興,不知有多少繁雜的政務要等著我們前去……”
話未說完,她就察覺旁邊人的腦袋越垂越低,細瞧過去,就見稚魚低垂著頭,眼淚珠子啪嗒啪嗒的直往下落,落在膝蓋的那塊布料上,氤氳了一塊深色溼印。
陳今昭後面的話直接酸澀的哽在喉中。
稚魚是被嬌養著長大的,性子似朝陽般張揚熱烈,每日無憂無慮不知愁為何物。便是哪日哭了,那也是嚎啕的哭,邊哭也邊要梗著脖子不服輸的叫嚷,勢必輸人不輸陣。
何曾見她如今日般,無聲無息的垂著臉默默淌淚,簡直是要扎陳今昭心窩子了。
“大姑娘了,還掉眼淚珠子,也不怕小呈安笑話。安心便是,就算有所動盪那也是大人物的事,就你哥這等微末小官,便是想去礙上頭人的眼都不夠格。莫憂,莫怕,沒哪個大人物會紆尊降貴肯往下瞄我這等小人物一眼。再說,就算天塌了,也有高個來頂不是?” 說著,陳今昭就要抬袖替她擦過眼淚,“待下值後,我去給你買你最愛吃的八珍梅與糖蒸酥,好不好?”
陳稚魚趕緊避開,哽語急聲:“大哥莫弄髒了官服,仔細上官怪罪。”說著就掏了帕子撇過臉擦過眼淚鼻涕,癟癟嘴,抽噎了聲:“我不要八珍梅也不要糖蒸酥……我要大哥今個下值,早些回來。”
陳今昭如何能不應?
稚魚淚眼婆娑:“那我們就說定了。”
陳今昭頷首時趁機移開視線,無法面對稚魚的淚眼。
環境迫人成長,成長是好事,可其間往往伴隨著劇痛。她寧願稚魚如過往般不依不饒的纏磨她下值後去買零嘴,也不願見其此刻眼淚汪汪的哀聲祈求,只為她應下早些歸來的諾言。
俯身抱過一直眼巴巴看著她的小呈安,陳今昭託著小屁股顛了顛,這分量是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