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遠處之人擦著淚眼,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姬寅禮也壓睫垂目,目光緩慢的掃過周圍的一圈蓮花祭燈。諸多祭燈將他團團圍住,團團微弱的幽光搖曳於中元節的夜色中,將那幾近融入夜色的朦朧背影,在河畔中投下模糊不清的倒影。
“放走罷,全都放走。”他嗓音低啞,眸光最後一一掃過每盞祭燈,“幽冥路遠,他們早些動身,也好早抵忘川,或可先一步抵那輪迴井。這世太苦,便盼他們來生,能得命運垂憐。”
劉順跪地敬小慎微的托起地上的蓮花祭燈,一盞盞的雙手親捧到河畔邊,伏身將這些每盞刻有名字的祭燈,仔細的依次放入鋪滿微光的渡靈河中。
“渡靈河當真有靈?”
“奴才聽說,渡靈河通往的是幽冥彼岸。”劉順低聲回道,“京都百姓都信這個……奴才也信。”
姬寅禮抬眸望向河中飄蕩的蓮花祭燈,好似看到了昭陽宮那心寬體胖的老總管,好似又聽他在絮絮叨叨的哄他多用飯,期待他日後好長成個威武英挺的高俊兒郎。也好似看到最會搭配衣服首飾、尤擅給母妃梳花樣繁複髮髻的安姑姑,好似又見到了她笑呵呵的詢問他,小殿下,你看娘娘梳這個新發髻可好看,是否似那天仙下凡塵呀……
他淵寂的眉目間舒展開短暫的笑意,後又慢慢斂下。
故人的音容笑貌猶似在眼前,可十年過去,他能給他們的只有這一盞盞蓮花祭燈。
在劉順放完了最後一盞祭燈後,姬寅禮也終於將自己懷裡抱著的素娟祭燈捧了出來。他垂眸目視了很久,好似要永遠將這盞祭燈鐫刻在記憶深處。
終於,他抬步走向了河畔,步履如風,沒有遲疑。
劉順側身在旁亦步亦趨的幫著擋風,唯恐狂亂的夜風吹散了素娟挽成的祭燈。在見他主子跪地送別祭燈時,他也忙不迭跪伏於地。
“你可知,母妃臨了之際,可還有何未了之願?”
伏地跪拜的劉順心中一突,有數息的語塞。當年他亦不過是昭陽宮一個不起眼的灑掃太監,平日壓根沒機會接近主殿,也就主子娘娘出行時,能夠遠遠的望見片衣角,所以這會要讓他如何來回殿下的話?
好在他反應不慢,當即就哽語回道:“若說娘娘還有什麼未了之願,怕就只是未能親眼見著殿下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當年奴才就算只是個偏殿灑掃的,卻也有耳聞,娘娘常對安姑姑他們笑談,萱姑娘……”
猛地意識到說錯話,他剎那止聲。
姬寅禮眉目未動,“但說無妨。”
劉順暗鬆口氣,方繼續說道:“那時候萱姑娘時常出入昭陽宮與娘娘說笑,娘娘甚是喜愛她,常與安姑姑笑談,說萱姑娘模樣好性子也好,將來與殿下生的小小殿下,定是玉雪可愛的緊……想來娘娘最後也何嘗不遺憾,未能親眼見見她的小小殿下是何模樣。”
姬寅禮目送著那盞素娟祭燈,承載著他的思念隨風逐流而下,漸漸飄向幽冥深處。
“世上不缺容貌姣好的女子,所以本王也斷缺不了玉雪可愛的孩兒。王明萱她不配,負我者,並不足惜。”
他撐膝起身,孤立岸邊眺望渡靈河的盡頭,任由河道中隨風翻騰的水浪濺溼他的黑衣袍擺。臨去前,他壓低眉眼輕語幾聲,漆沉的雙眸映著祭燈明滅的幽光。
“兒子答應您,下回定會攜妻帶子過來看您。母妃,兒子走了,您且,放心去罷。”還有昔日仇敵,兒子也皆已送他們赴了黃泉,母妃您若泉下有知,想來應也會有所慰藉。
陳今昭離開渡靈河不多久,就遭遇了兩人挾持。她都尚未反應過來那兩壯僕是從何處竄出來的,就被他們捂了嘴,一左一右的將她生拉硬拽進一路邊停靠的馬車上。
她頭暈目眩的被大力推進了車廂裡,隨後只聽哐噹一聲,馬車廂門隨即就被人從外頭給闔上了。
還沒等她從這一突來的變故中反應過來,懷裡突然就多了個馨香柔軟的軀體,幾乎嚇得她當場汗毛倒豎,反射性的將懷裡人朝外猛地推開。
“啊……”一聲嬌柔的痛呼聲傳入耳畔,隨即響起的是女子如泣如訴的嗔怨,“昭郎,你如何捨得待我如此狠心?”
一句昭郎,喚起了陳今昭往昔諸多她避之不及的回憶。僵著臉寸寸移動目光望去,藉著車廂壁燈散發的光團,她終於得以見到,此刻那撲倒在軟墊上,正泫然欲泣望著她的那女子,果真就是那袁家二小姐,袁妙妙。
“你!”陳今昭臉色發白又發青,“袁二小姐,你擄我至此是何故?深夜孤男寡女,總要顧忌人言可畏,若無事,恕我先行告退!”
袁妙妙痴痴的望著,只覺對面的郎君更俊了,一身素服愈發襯得郎君白淨的面容皎若月華,縱使此刻對方隱忍的抿唇壓抑怒火,明顯不待見她,但她的一顆心依舊不受控的開始激盪不止。
眼見她的昭郎就要轉身推門,袁妙妙再也顧不上其他,爬起來就是直接撲過去,宛如條蛇一般的死死將對方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