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顯然並不清楚阿魏的療效是什麼,聽他說“隱疾”二字,突然慚愧起來,“抱歉…封兄…我不該…”
“無妨。”封嗣打斷他,臉色有些蒼白,“不是什麼大問題,服過藥休息一陣就好了...”他咳嗽一聲,“只是今日我委實勞累,就不能同你一道研習策問了…”
江臨有些愧疚,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最終只留下一聲“珍重”就離開了。次日,封嗣便收到了他說的那道策論解析,那是江臨連夜編寫的,內容十分詳盡。
如今想來,若江臨的鄰舍坐著蔣其正,他的確有可能察覺到蔣其正號舍內傳出來的氣味和他在摯友家後院聞到的臭味如出一轍,再加上這身染臭味的兩人又分列秋闈的解元和亞元...如此一來,也難怪他會起疑。
從封嗣的臉色來看,唐瓔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江臨確實曾在考試前從封嗣那裡聞到過雪堿水的味道,開考後又從蔣其正的號舍中聞到了同樣的氣味,進而開始懷疑兩人。
她問封嗣:“鹿鳴宴上,江臨指桑罵槐,連先帝都敢影射,卻獨獨沒有點你的名,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封嗣垂下眼瞼,嘴唇有些哆嗦,“江兄十年寒窗,一身意氣,以他的為人,若是察覺到有人舞弊,當時就應該舉報的,可他到底還是顧及了我...”
他咬緊了唇,“他不想舉報我,卻又不甘自己被人無故奪走了名次,才會在鹿鳴宴上發出那番似是而非的指控。”
唐瓔點頭,目光有些不忍,“你也知道江臨家中拮據,度日已是艱難,並無餘錢延請名師,除府學夫子的日常授課外,私下裡全靠自學,若說他早幾年尚能勝你一籌,在封家為你尋遍名師,因材施教後,你們之間的差距也早就拉開了。”
她突然問封嗣:“鄉試前的最後一兩年,江臨可還曾將自己的筆記借給過你?”
封嗣囁嚅道: “去年開始便沒有了…”
唐瓔嘆了一口氣,“那便是了,從鄉學到縣學再到府學,維揚升貢艱難,年年如此,連你這樣轉益多師的貴族子弟都應接不暇,江臨這般天性庸碌的人,若僅憑自學,又如何能與你們爭?長此以往,你們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從去年開始,他恐怕連自己都顧不過來了...”
封嗣抿緊雙唇,想起故友生前對他的那些善舉,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臨在自己尚有餘力時還能來幫你一把,可是你呢?”唐瓔定定地望著他,“在他進學遇到瓶頸時,不僅不去幫他,反而落井下石,生生奪了他的名次,讓他這些年的努力付諸東流。”
她微微喘息著,嗓音有些喑啞,“封嗣,你從未把他當過朋友,這些年他都只是你的工具人罷了。”
眼前的女子面色柔和,眸光清潤,可不知為何,封嗣竟從中看出了諷刺之意。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
“枷刑的時辰快到了,我該走了。”
他立起身,微微踉蹌了幾下,背對著唐瓔,道了聲“章姑娘,多謝”,邁著虛浮的步子離開了。
望著封嗣遠去的背影,唐瓔心中升起一絲悵然。其實她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話說的重了些,封嗣若不把江臨當朋友,也不會在得知江臨的死和他舞弊有關的第一時間就上趕著承認罪行,更不會在枷號的前幾個時辰還要拖著病軀趕來為摯友超度。
她之所以那樣說,主要還是為了想讓封嗣知道,這世間也曾有人如此深切地關心過他,哪怕那個人已經走了,哪怕被家族遺棄的他,往後都要踽踽獨行了。
午時,丹曦漸盛,唐瓔吃過齋膳,方準備下山,忽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竹青色衣袍,身型矮小,手背在身後,走路時還佝僂著身體,在人群中十分打眼。他這身姿,若不看正面,活像一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
“田利芳?”唐瓔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那人轉過頭來,眉毛細長,眯眯眼,笑的時候眼睛夾成了一條縫,約莫二十歲上下。他見了唐瓔,驚異道:“喲!唐姑娘!”
唐瓔環視四周,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小點聲。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