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著,朱又華手心冒出了冷汗,黏黏膩膩的觸感讓他心生煩躁,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揉了揉酸脹的太陽xue,企圖讓模糊的視線集中一些。
片刻後,他抬眼望去,只見高懸的匾額下,一青袍女子頷首而坐,她面龐清秀,眸若離火,眉宇間似極力忍耐著什麼,脊背挺得很直,正等著官差將嫌犯傳上來。
若論官位,朱又華是正四品,章寒英才七品,她本不該佔據他的主位,然而監察禦史身份特殊,不僅肩負代天子巡狩一職,還能舉劾青州府所有臣工,無論職級大小。
換言之,在青州這塊地兒上,章禦史若想提審什麼人,他朱又華非但不敢阻止,還要盡力擺出一副配合的姿態,隨時為這位禦史提供方便。
他很羨慕章寒英,她就如一隻無拘無束的蒼鷹,逮誰抓誰,無畏且自由,而他不過就是一隻籠中雀,終日活在總督、巡撫、布政司以及按察司眾官僚的豢養之下,惶惶不可終日,日複一日,永無止息。
很快,唐珏被帶了上來。
他曾是先帝親封的忠渝侯,削爵前享盡榮華,受盡追捧,即使落魄了,面上也仍舊掛著不加掩飾的倨傲。
唐珏是被兩個官差強制押解進來的,雙手被縛的感覺讓他憤怒,當他看到高坐上的女子時,眸中寫滿了震驚,皺紋密佈的眼角還掛一絲荒唐之感。
他萬萬沒想到,提審自己的會是他的女兒。
“跪下!”
一名衙差厲聲呵斥道,唐珏聞言卻不為所動,一雙鷹眸狠狠地盯著審判他的女子,似是要瞧清她到底想做什麼。
衙差見他態度如此,直接一棍敲在了他的膝蓋骨上,怒道:“耳朵聾了?讓你跪下你沒聽見麼?!”
霎時間,膝上傳來鑽心的痛,饒是如此,唐珏依舊沒有彎腿的意思,他強忍著痛,小腿肚子直抽著筋,任由衣衫被熱汗浸濕。
終於,他似是再也忍不住了,仰眉怒喝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就敢讓我跪?!”
他轉身看向唐瓔,“你……”又看向府署的一幹官員,“你們……”最後看向堂外的百姓,“還有你們……”
他的神情逐漸變得激憤,“若無我當年的犧牲,你們如今豈有命在?!”
唐瓔看得明白,他是在提醒眾人莫忘了他當年的功績。
嘉寧十四年,北梁來犯,鹹南局勢一片動蕩,唯有唐珏挺身而出,帶著一支騎兵獨闖前線,於危難之際救下了大皇子,聯合兄長唐瑜一道將梁人趕出了鹹南的地界,救國家於水火。唐瑜戰死後,唐珏被先帝封了侯,然而唐瓔卻清楚,他的功勳有一多半都是唐瑜替他掙來的。
眾人不知當年真相,見唐珏如此激昂,神態上果然出現了動搖,卻又在唐瓔接下來的話語中逐漸醒了神。
她沒有否認唐珏曾經的付出,而是盯著他的眼睛沉聲道——
“唐大人,時代變了。本官問你,你是到底是功臣,還是逆賊?”
唐瓔的語調很平靜,卻將唐珏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曾經於國有功不假,雖然那“功”是借了兄長的光才換來的,可誰又知道呢,那都是些先帝時期的舊事兒了。
然而,唐瓔的話卻提醒了他,他當年到底是因為夥同靖王謀害太子才會被今上驅逐出京的,他是嘉寧年間的功臣,卻是廣安年間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