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墨修永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於青州府見到崔夫人之後,想必章大人也知道她並未被流放,而是隨夫隱居在了一間小小的商鋪內,過著平淡且恣意的日子。彼時大人身為巡按禦史,肩負代天牧民之責,有罪婦逃逸在外,卻並未將事狀上報於朝廷,此行……”
他微微斂眸,嗓音寒沉,“實與包庇無異。”
巳時,日曦隱去,落雪漸大,飄舞的瓊芳很快將古樸的宅邸染得銀白一片。
又是一陣穿堂風吹過,夾雜著細碎的雪粒,落於裸露的肌膚之上,掀起蝕骨的冷。
墨修永屈起一指,撣開衽衣上的芳雪,看向她的目光陡然變得鋒銳——
“既為禦史,大人當知道縱使楚楊氏惡貫滿盈,罪不勝誅,可崔夫人到底還是殺了人!”
聽他提起阿姊,唐瓔猛地抬頭,呼吸微滯,抓著官袍的指節微微有些泛白。
她雖寡言,卻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往日姚半雪再是言辭犀利,她亦可抗辯一二,可墨修永今日的這番話,卻教她無從反駁。
饒是古月先後的“流放”和“逃逸”皆是由黎靖北一手設計的,可坦白來講,阿姊隱遁青州府一事,她就從未動過私心嗎?
一隻素手顫抖著撫過胸口,帶著侵骨的冰涼之意。
那裡藏著一封信,被唐瓔貼身存放了數月,卻從來不敢拿出來示人。
雪愈下愈大,凜風橫掃著廊簷,將門簾掀起。
墨宅的下人們魚貫而入,於避風處將炭盆燒起。
很快,廳堂內升起一陣柔和的暖意。
鋪天蓋地的雪幕裡,他的聲音還在繼續,如冰層般厚重凜冽。
“——人一旦有了立場,就不該再用公義良善來標榜自己。”
“——與其詰問我是否清白,章大人是否更該審視自己的做法?”
……
及至正午時分,狂風驟停,雪勢漸小,寒鴉落在裹滿冰晶的枝頭,發出幾聲急促的孤鳴,更添幾分寂寥。
須臾——
“你說得對……”
唐瓔卸下鬥篷,松開皮衣的盤扣,素手一伸,從胸口挾出一封薄薄的信紙,仰面望向身前的男子,清潤的鹿眸中倒映著單調的雪色,愈顯堅毅。
“於青州府見過阿姊後,隔日我便寫了這封函,欲將她的近況告知朝廷,然而一連幾日過去,卻始終狠不下那份心……”
她凝視著信紙,眸若離火——
“大人今日的一番話,倒令我醍醐灌是狠不下心,可究其根本,又何嘗不是她的私心在作祟,用佛學上的話來講,此為她的貪,她的欲,她的孽。
歇在阿姊小院的那晚,她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先後被邗江少年和太子遺棄在火海裡,求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