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分說地摘下鬥笠,露出自己的真容——
林歲。
見了來人,車夫趕緊斂袖作揖,“見過林大人。”
林歲不耐煩地擺擺手,濃眉微皺,沉聲問道:“人呢?”
他尚在逃亡之中,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盯他盯得緊,官道上把手出口的官差也都換成了錦衣衛,水路更是走不通。此番逃到這深山之中已是不易,若再出點兒意外……
林歲雙目狠睜,眸中焦色暴露無遺,好在車夫接下來的回答令他滿意——
“回大人,人在馬車裡頭呢,方才被小的用毒鏢紮了一下,此刻應在彌留之際。”
話音方落,車廂內適時傳來一陣短促的悶哼聲,伴隨著細碎的嗚咽,似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做得不錯!”
林歲驟然大笑,胸腔瘋狂地起伏著,笑得目眥盡裂,面容猙獰,突如其來的興奮已然壓過了所有理智。
“陛下啊……林某自幼苦讀詩書,便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效忠朝廷……”
他上前幾步,猛然握住車架的前沿,望著車內的人影憶起了往昔——
“嘉寧年間,林某終得償所願,三元及第,考取功名,一路從編修、給事中,做到侍郎、尚書,雖不敢自稱功績斐然,卻也是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兒的人,林某原以為自己一生便是如此了,可到了廣安年間……”
說到此處,他眸色一凝,嗓音也變得陰沉,“陛下卻不聽勸阻,執意推行女官政策,讓那群娘兒上位,任由她們對我等耀武揚威!這天下!本該是屬於我們男人的啊!!”
荒山野林中,草木競生,大雁齊飛,於蒼茫的碧空下落下一道道長影,倏然而逝。
林歲說得激昂,車內的人卻無暇回應他,隔著車簾,只有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傳出。
林歲為鹹南效忠多年,向來循規蹈矩,唯命是從,弒君的事兒他沒幹過,這是頭一回。
事成,名垂千古,百年後入主功臣墓;事敗,遺臭萬年,即刻人頭落地,屍骨無存。
山野的風鼓動著耳膜,心髒似乎要跳出胸腔,林歲也不知,此時此刻流淌在他血液中的,究竟是忐忑還是興奮。
“——陛下,對不住了。”
言訖,他似下定了某種決心,眸光倏爾變得鋥亮,快步走上前,“唰”地一下掀開車簾,卻在見到天子的一剎那,笑容陡然凝固。
“你……怎麼會……”
車廂內,黎珀一身銀甲端然而坐,眉宇冷凝,肩背挺拔,不僅毫發未損,甚至還有閑心對他笑——
“怎麼?見到本宮……林大人似乎很驚訝?”
年輕的郡王皓齒畢露,容色悠然,一雙微彎的鳳眸迎著林歲悚然的目光,笑得比他還燦爛。
“沒想到吧,錦衣衛前五所那五千精銳力士,實則不過數百人,其餘的……”他彎了彎眉,露出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皆隸屬石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