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董穹抬起頭,滿臉難以置信,似乎對皇帝會讓唐瓔看到那本密摺感到很驚訝。
她頓了頓,續道:“奏摺是以密疏的形式呈現的,並未經過內閣票擬,臣本無意在此公開,然臣與陛下爭執不下,昨日阻止不及,臣無法,只能以此螻蟻之身觸怒天顏,藉著禦史的身份來冒死諫言了!”
她“撲通”一聲跪下,前額狠狠砸在地上,語含烈意,“臣懇請陛下,收回女子‘先生育,後入仕’的條例!”
此言一出,眾臣再次嘩然。
人群中,鐘謐的眼神變得晦暗。他很清楚,未經皇帝允許,私自公開密疏內容乃大忌,若放在平常,他定會上書懇請陛下斬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然而此刻這密疏若是公開,便也失去了“密”的性質,成了普通奏摺,內閣也就有了駁回的權力。
思及此,他收回跨出去的腳步,繼續隱在一旁觀察起朝堂上的局勢。
黎靖北抿唇,額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水,腹中的絞痛感更加明顯。
他沒有因為她公開的那句“先生育,後入仕”而動怒,那句話不過是密令的冰山一角,只要密疏的整體內容沒有被公開,就仍屬於皇家秘辛,是任何人都不得打探的存在。
察覺到他的不適,唐瓔頓了頓,稍稍放柔了語氣,“臣明白,陛下既想推行女官,初衷也是為烈社稷著想,為了女子著想,然而女子入仕本就不易,強制生育的限令更是會令她們的處境雪上加霜。”
她嘆了一口氣,道:“就拿毓德書院的女子來說吧,仇郎中身為女子,在朝為官數年,能力不輸男兒,卻常常因其女子的身份受人詬病…”
佇列中的仇錦垂著頭,聽言眼皮微動,神色複雜。
“還有李書彤…”
唐瓔目光轉向齊向安,說起朝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她母親裴姒曾是一代才女,中舉後曾出任過一方縣令,也曾受百姓擁戴,只可惜嫁人後便辭官了,結果新來的縣令是個酒囊飯袋,貪贓枉法,勾結鹽商,惹得當地地百姓民不聊生。裴姒無官位傍身後,李有信不顧結發情誼,將這位糟糠之妻趕下堂,又攀上新的貴人,扶了他的嫡女為正妻……”
明眼人都知道,新的貴人自然指的是齊向安,而被扶正的人則正是其嫡女齊素怡。
對於唐瓔的影射,齊向安充耳未聞,跛著腳斜立在隊伍中,硬是連眼皮都沒往她這邊挪一下。
不愧是大理寺卿,心態倒是挺穩。
唐瓔續道:“生育”二字並不止於“生”,還有“養育”。李書彤出生後,需要陪伴,需要關懷,裴姒唯恐因為照顧女兒而耽誤公事,顧此失彼,兩頭無法兼顧,這才辭了官回歸家庭,可最終竟落得那樣的下場......”
她嘆了口氣,聲含惋惜,“裴姒愛李書彤是毋庸置疑的,固然也不後悔生下了她,然而她若不曾辭官,她若有更多的選擇,便不會令女兒背上“外室女”的名號,不會令自己萬劫不複,更不會令一方百姓陷於水火當中。”
說完李書彤,唐瓔又將目光調向周皓卿,微頓片刻,道:“…還有一些內宅主母,專注宅鬥,苛待妾室,數年來以各種理由杖殺過許多妾生子,更不許自己的女兒同妾生女來往,此類婦人藪見不鮮,被屠戮的嬰孩數不勝數。臣以為,強制生育反而在變相地抑制生育,最好的方法應當是讓這些婦人們讀書,給她們開慧,將她們相夫教子的想法轉變為專注自我,不再讓自己的那雙眼睛時時刻刻都放在丈夫和子女身上。”
唐瓔並未直接點出這位“內宅主母”的名諱,然而從周皓卿略顯尷尬的面色中不難看出,他已經將她所描繪的形象代入了遠寧伯夫人的臉。
沒錯,她正在以禦史的身份對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敲警鐘。
“還有後宮的那些妃嬪……”她將目光轉向黎靖北,“女官制無疑是有益的,可後宮的那些娘娘們,她們若能同父兄一樣入仕,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自然也不會成為陛下您的‘煩惱’。”
此言一出,眾臣嚇出了一身冷汗,皆是一副“你要倒黴”的神情。
唐瓔卻不甚在意,這話是黎靖北曾經說給她聽的。當年黎靖北還是儲君時,就曾同她抱怨過東宮裡的人太多,如果能一起散出去就好了。
她聽後兩眼放光,恨不得第一個報名,可是她不能,彼時她已經被侯府放棄,出了東宮沒有別的選擇,臨了還有被鐘謐等人暗殺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