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瓔嘆了口氣,無奈道:“娘娘,您捨得嗎?那東西若是毀了,月夜的冤屈就永遠得不到伸張了。”
她認真地注視著她,目光溫柔而包容,“反之,您若是信得過臣,盡管將它交與臣,臣以自己的職位擔保,定會讓真相水落石出,也必不會將你們之間的事兒聲張出去。”
“聲張?我身上有什麼醜事兒是不能聲張的麼?”
孫寄琴慘笑一聲,無力地垂下頭,竟發現指尖顫抖得厲害,腦袋也暈暈乎乎的,往事如走馬燈般浮現在她眼前。
她從小容貌平平,女紅一般,在家中當慣了透明人,姑媽喜她知書達理、溫柔嫻雅的性情,本想將她許給自己的兒子恭王為妃,只可惜恭王看不上。
恭王是她的表兄,雖然同她一般容貌平庸,卻因其出身高貴,身邊從來不缺解語花,不僅後宅美人一大堆,外頭更是豢養無數。可說到底,娶妻娶賢,恭王拒絕她倒不是嫌她醜,只是覺得她家室不太夠。恭王雖不受嘉寧帝寵愛,可再怎麼說也是個郡王,配她還是折辱他了。
孫寄琴的姑媽孫寄箜原本只是崔家的一匹瘦馬,自幼陪伴崔家嫡女一同長大,情誼深厚,最後甚至作為陪嫁隨崔家女一同入了宮,生下恭王後被封為昭儀。孫家自從出了孫寄箜這匹瘦馬後名聲本就不大好,經恭王這一嫌棄,她往後的姻緣也就難了。
因著這事,母親成日裡抱著她哭,替她鳴不平,她卻覺得還好,姻緣罷了,沒有就沒有唄,她不強求。
命運的轉折點出現在她十五歲那年。
春日寂寂,草木萋萋,天剛下完雨,街道上霧濛濛的,空氣中溢滿了泥土的芬芳,孫寄琴踏完春回來,順道去柔音布莊挑衣服,正挑得興起,就見一人側身打馬而過,馬蹄踩過水坑,濺了她一身泥點子。
她懵了一下,而後懊惱至極,“你……我新買的衣服!”
那人聞言勒緊韁繩,轉過頭來打量她。
騎馬的是名女子,她生得漂亮又恣意,眉眼如黛,眸若古井,面容冷凝如冬,卻又清妍如春,正一臉不耐煩地睥睨著她,語氣不善。
“我知你新衣服被弄髒了不高興,可我今日被罵了心裡頭也不快活,這樣吧,衣服我賠給你,布莊的東家我熟,多賠你幾件也無妨,但賠給你之後這事兒咱可算了結了啊,我勸你少給我七裡八裡地講些大道理,我今日惱怒的很,你撞到上來準沒好果子吃!”
這人可真有意思,分明是她弄髒她的衣服在先,沒聲兒道歉就算了,還噼裡啪啦說一大堆,到底是誰講的多?挨訓的人怎麼就變成了她?
孫寄琴心裡不痛快,但她向來與人為善,多年的教養也不允許她當街發難,忍了忍,小聲提醒道:“當街縱馬是要被被罰款的……”
女子一聽,不屑地冷哼一聲,“你聽好了,我叫花朝,乃聖上親封的狀元,今日是我的遊街之日,他們誰敢攔我?”
孫寄琴聞言大驚,她近日也聽閨友們提起過,幽州出了名女狀元,威風得很,卻沒想到那女子竟會是眼前這個人,可今日不是她的大日子嗎,為何會出現在此?
“被翰林院那幫老男人氣的。”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花朝放下韁繩,隨口道:“姑奶奶生氣了,懶得跟他們爭,領完賞就走了,順道還揪了一把老儒生們的山羊鬍。”
真是離經叛道的回答。
不知為何,看著女子灑脫的神情,聽著她侃侃而談,孫寄琴心中忽然泛起一種微妙的感覺,這感覺令她抵觸,卻又莫名嚮往。
她從未想過,世間竟還有這般的女子。
鹹南不限制女子做官,她也認識一些女官,可在她的印象中,她們卻與眼前的這位新科狀元截然不同。那些所謂的女性官員大多都是一板一眼的,竭力模仿著身邊男性官員的舉止和作態,寧可承受著他們的譏諷和打壓,也不屑與她們這類傳統的閨閣女子為伍。
這位花朝,嗯……怎麼說呢,脾氣是不大好,可看向她的眼神中卻毫無鄙夷之態,恣意張揚的個性反倒成了她的亮點。
不知為何,她突然就關心起了她的情緒,“那……你還生氣嗎?”
花朝一愣,低眉打量起馬下的人。這人生得很普通,性格卻十分溫和,安安靜靜地立在那兒,個子小小的,面板白白的,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鬆弛感。
不知為何,她浮躁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
她說的對,確實不該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