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是真的,苦痛也是真的,但見了面便無所謂痛不痛苦。
蘇夢枕靠上並不柔軟的枕頭,拉起厚重的棉被將自己包裹。他閉上眼睛,依從的睡去,如同生前病中一般。唯一不一樣的,大概是就算他醒過來也見不到從來守在他身旁的人吧。
……
銀環披著寒風沐著暮色慢慢走在空曠的街。早晨滿當當的背簍已然空了,被在肩頭皆是風的重量,空空的又帶著鼓滿的力道將人向後拉扯。
他拖拉著腳步,抖了抖袖子,將手掌包裹握住背簍上的麻繩,頂著風往前走。
今年的冬天來得有些早,突兀的說冷就冷了。
客棧外掛著的紅燈籠像是欲掙脫束縛往空中飛舞去,銀環藉著尚未徹底暗下的天光隱隱約約望見了靜靜立在燈籠下似乎等待著誰的人。銀環怔了怔,不自知的快走了兩步,人影便愈發清晰了。
看清人的那一刻,銀環只覺得一口氣沒喘上來,生生噎在了胸口。
蘇夢枕靜立在門前,風颳得內腑有些疼。他垂著眼,握拳遮掩嘴唇低低的咳嗽了兩聲,只敢這樣小小的隱忍的如隔靴搔癢般咳一兩聲。他怕一旦放棄忍耐便會暴露狼狽且醜陋的病態。
他已望見那道朝他奔來的身影,不曾想竟能再見到你奔跑著向我而來。
蘇夢枕上前兩步迎了上去,徹底暴露在四面而來的風中。
銀環一時收不住腳差點一腦袋栽蘇夢枕懷裡頭,被蘇夢枕扶著肩膀拉了一把。
“咳……回來了……”
“閉上嘴。”銀環一把扯下身上的鬥篷兜頭罩了蘇夢枕一腦袋,他推著人便往客棧走,憋了一路的氣呼啦一下上了頭,“哪個庸醫告訴你的可以在風口喝西北風的,生怕我不去找人麻煩是吧?幾年不見,你是想氣死我?氣死了大夫對你有什麼好處!”
蘇夢枕被銀環一路推著三兩步沖進了客棧,封閉的燃著碳火的大堂帶著食物的香氣與門外截然不同的暖意拂過他的臉側,他抿著唇悶悶咳了一聲:“不妨事的。”
“防不防事我說了算!”銀環提高了嗓音,將蘇夢枕往靠近的桌邊一按,朝櫃臺後被驚動老闆娘道,“勞煩老闆娘取兩個手爐來,再多加個炭盆,我哥哥身體不好,給添麻煩了。”
老闆娘望了眼順著銀環坐下的蘇夢枕,又望了眼冷著臉的銀環,臉上勾出個困惑的笑,口中忙說:“不勞不勞,這就去。”
銀環被看的臉色更像是凍了冰。蘇夢枕卻不在意,低低咳嗽著,隔著衣袖虛虛握著銀環的手腕:“餓了吧,先用飯。”
“正漲得慌。”銀環硬邦邦道,“手給我。”
蘇夢枕任他搭脈診斷,又吞了大半瓶各種大小漆黑發苦的藥丸,一口一口喝水的時候被餵了顆粗糙的糖塊。軟綿綿的糖塊很快在口中化開,甜蜜的滋味蔓延喉舌掩蓋了淡不去的苦意。
老闆娘貼著市井慣常的笑將東西一一送上來,卻在蘇夢枕將銀環同樣冰冷的指尖握住放到暖手爐的工作裡藏不住古怪的神色。
銀環僵了臉,蘇夢枕卻與平常別無二致,客氣的請老闆娘上菜。
銀環生硬的將手收回來:“染了一身風塵,我先上去換身衣服。”
蘇夢枕將暖手爐遞給他一個:“當心著涼。”
“不會,你多顧自己我便好了。”銀環拎著背簍匆匆上樓。
蘇夢枕望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才慢慢的眨了下眼睛,低垂眼簾,懨懨的,露出兩分難以形容疲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