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環心下一酸,撇開眼不再去看他。
卻不知道心下的酸楚究竟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此刻兩鬢斑白難掩落寞的黃藥師。
他的師父是這世上頂頂難得的聰明人。所謂天之驕子,自然總是難免自矜自傲,難免目無下塵。他總是能很好的將銀環護在身後抱在懷中,從容而來悠然而去。
他明明是一個再悔恨再難過都藏得忍得,不肯服輸的人。現在卻敞開傷口,面對他低垂下頭,示之以弱。他將自己最柔軟最不肯視之於人的部分敞開給銀環看。
在銀環眼中,師父的模樣便是仰著頭都未必能看清全貌的青山,沉穩高大,為他遮蔽所有風雨霜雪,此後再見更是淡然沉穩。師父是不會脆弱也不會難過的。銀環當然也總是捨不得瞧他難過的。
但其實他也會痛苦會後悔會有遺憾會做錯事會有執念,而銀環也有那麼一天見他傷見他悲心中既痛又快。
屋中一時靜得嚇人,落針可聞,風聲如刀般尖利刺人。
“但……不信我也沒有關系。我總會在,相信不相信都無妨。我會在。”
你恨我無知無覺,恨我捧起又放下。
一個被摔碎過的泥偶是不會再相信永遠的。
黃藥師也不需要他相信。
但時間會給予一切答案。
銀環曾經是黃藥師最重要的人,但他不相信他會一直是。但這沒有關系,因為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歲月盡頭之時,便是他們的永遠。
不需要此時相信,一切交付未來。
黃藥師只想要他們能夠走下去。不需要毫無芥蒂,不需要裂隙消弭。疤痕的存在都是過往的證明,但疤痕的淡去亦是未來的證明。
存在就存在,只希望看到傷疤時心中尖銳的疼痛能夠稍稍淡去一二,也有如春花明月般的好風景能在記憶的罅隙裡閃現展開。
黃藥師沉默許久,又說了一遍:“瀾風,師父不必你非來相信。”
即便此生此時歲月盡頭時你依舊不信,也無妨。我行我素本就是黃藥師本性,他肯他心甘情願,那麼別的都沒有關系。
他所求,僅僅是那一句年年歲歲,僅僅只是撫平銀環心中憤恨,寬慰他人地獄。
“情花之毒不必急著解,大可以留到你情願的那一天。”他起身,將空碗放到桌上,“你也別看著了,早些休息吧。我去瞧瞧蓉兒。”
屋門被輕輕合上,門外的人漸行漸遠。
銀環望著藥罐下頭跳動的爐火,一下一下扇著扇子,那雙清可見底的眼睛起了霧氣,空濛濛的。
半晌,他從袖中取出一株斷腸草。
經年煎熬不可得,如今才知道原來情花邊生長的斷腸草便是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