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與病逝的噩耗由御用快腳傳至京都二條城那天,秀忠將自己關在二丸寢殿里長達一天。
他非但滴水未進,更拒絕面見任何重臣與親族。
直到夜晚,秀忠才喚小姓在寢殿點上蠟燭,但依然孤影形單地倚著扶幾發呆,他腦海裡盡是阿江與往昔一顰一笑的身影。
在軍事上遭到後世嘲笑的秀忠,於治理和內政方面卻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守住家康創下的基業並將之發揚光大,在打壓大名與重臣方面更是絕不手軟。
但就是這樣擅於權謀的二代將軍,卻對御臺所阿江與愛畏有加,終其一生在私生活領域都被管控得死死的,甚至連一名檯面上的側室都沒有。
“三十一年……我和阿江與已經一起走過三十一年了啊!這麼漫長的歲月,可如今看來卻又轉瞬即逝地一晃而過。”
他喃喃自語著,寬闊的寢殿裡一片寂靜,能回應秀忠的,只有他自己在空間裡迴盪的聲音。
秀忠無精打采倚著扶幾,任記憶如浮光掠影從腦海裡閃現,他整個人看來竟似老了五歲以上。
“將軍大人駕到。”守在紙門外的小姓聲音傳了進來。
還不待秀忠回應,家光就徑自拉開紙門,直接踏入寢殿,進入這個秀忠蓄意封閉的私屬空間。
聽著家光腳步聲越來越近,秀忠繼續怔怔盯著榻榻米地板出神,直到家光在他面前停下腳步,他也沒看長子一眼。
“父親仍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中麼?”家光在他面前盤膝坐下,擔心地端詳著他的狀態,“你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啊,明天的公務還要再繼續麼?”
眼中噙滿淚水的秀忠,這時才恍如被驚醒了似的,抬起頭迎向家光視線。
兩人目光交匯那一刻,秀忠以為自己會當著家光的面淌下淚水,可他依然倔強地止住了眼淚。
“這是自然。不然我們為什麼要駐守在京都,而沒趕回江戶去見你母親最後一面?”
“那麼,喪葬方面父親有什麼打算?還請下達指示,這樣幕臣們才好按旨意操辦葬禮。”
秀忠望著家光,他實在想不清長子為什麼仍能夠保持如此冷靜的態度,同時卻又覺得這種臨危不亂的應對甚具三代將軍風範。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闇然回答:“一切都交託給你吧。家光,你就照自己的意願來做就行。”
在將妻子葬禮的操辦事宜全權交付給家光後,秀忠強行憋著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家光,可以的話……今晚我想繼續任性一會,因為到了明天我就又要披上大御所的外殼了。”
“我理解。家光一點都沒覺得父親任性,一直以來,你為德川家扛起的擔子實在太多了。”
聽到家光這句回應,秀忠著實有些訝然。
長子的體貼猶如一盞明燈般,映亮了他生命裡的這個至暗時刻,驅散了環繞四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