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立刻拿起筆,等待著我的描述。
我這一生到此,最遺憾的是沒有好好與他說說話,也沒留下過什麼照片。人的記憶最無情,深刻也單薄,我怕會慢慢忘記他的模樣。
腦海裡浮現出我們的最後那一面時的場景,我說:“他是小麥色的面板,額頭很飽滿,嗯……右側額角有一顆痣。單眼皮,眼窩要深一些,不對,這裡是要再高一點……”
我一邊說,畫師“唰唰”地下筆。畫紙上,一個人影慢慢成形。
畫師按照我的描述修正,添補,那人也和我記憶中的模樣漸漸重合。
這八十塊倒不虧。
“好了。”畫師撂開筆,自信地把成果遞給我,“塑封加二十。”
我接過畫像,只一眼,淚水不自主地蘊在眼裡,要很用力才能不讓它滴落。
忽然,學生說:“溫老師,你描述的不就是那個人!”
我順著她的話驀然回首,卻見在某個店鋪霓虹之下,站著一個高挑健壯的人影。
他頭頂的燈光五彩變幻,映得他黑色的瞳眸燦若星辰。他的眼神也剛好定定落在我身上,臉上就隨之出現笑意,純粹的,沒有任何雜念,一如當年。
我愣住。
這是夢境嗎?
耳邊出現畫師的聲音:“那個憨貨啊,半個月前出現在寨子裡的,腦袋不太夠用,李大作者和他屋裡的在出錢治。也是造孽哦!聽說是山裡人,腦殼笨沒討到老婆,父親又死了,沒人管他,到處亂走,不知道怎麼來的。最開始嘴裡只會亂喊‘阿幼’,別人還以為他是個小流氓……”
他後面的話飄散在風裡,我再也聽不清。
身邊所有的喧鬧都疾速褪去,我只能看到他欣喜地提步,似要向我而來。
“溫老師,你怎麼哭了?”學生細聲細氣問。
我沒有回答她。
我常常幻想,如果當年在林中的最後一天,他沒有返身離去,而是和我們一起逃出去了,會是怎麼樣。
這一刻,所有的猜測與幻想終於停止,像是夏日冗長的蟬鳴截然消失後心頭驟獲剎那寧靜。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