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和十二年的冬, 雪下得特別大, 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將萬物裝點成了一片白色, 路徑與田地幾乎無法分別, 在這樣的天氣幾乎沒有人願意出門。
連雲寨的大寨主戚少商卻坐在連雲寨山下的一個小麵館吃麵。這麵館委實小了些, 不過是個簡陋的棚子, 圍了草蓆,積雪已經壓得草棚吱吱作響,彷彿隨時都會坍塌。
戚少商吃的很快,若是他吃的慢了,只怕這面也要凍成冰坨子了。一邊吃麵, 一邊也不忘喝兩口酒暖暖身子。他對酒素來不太講究, 好酒喝, 劣酒也喝。區別大約是前者是人家請的, 後者是自己買單的。今日無人請喝酒,故而他喝的是劣酒炮打燈。
誰能想到這個穿著打補丁的青衣,裹著陳舊皮毛宛如獵戶的人會是連雲寨的大寨主,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現神龍”呢?雖然過去幾年戚少商一直於軍中效力,可是這也絲毫無損他在江湖上的名聲。
自女真被趕回長白山,大宋與金國的戰事將要結束前, 戚少商就離開了神機營回到了連雲寨。昔日熱鬧的連雲寨,如今的連雲寨已經有些敗落了。昔年的兄弟都已經各奔前程, 有的為國捐軀, 有的在軍中大放異彩得了功名。自然也有戚少商眼看就要享受勝利果實卻放棄功名利祿抽身而去的人。
雖然回到了連雲寨, 戚少商也沒有打算繼續做他的大寨主, 而是安頓了寨中的一切,卸下了大當家的責任。從此之後,連雲寨也不是土匪了,只是普通的一處寨子,留下的人可以安居樂業。就像沒有昔年許多高手,憑著如今已經領了官職的老兄弟,也不會有人輕易招惹連雲寨。
從獨上連雲寨,收復八位寨主,坐上大當家的位子到後面率領連雲寨與顧惜朝一道抗金,不知不覺,他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十幾年。如今海晏清河,戚少商卻想到處走走,看看這個自己有份平定的天下。
十年前,他曾經在這裡遇到一個人,從而改變了許多原定的計劃。如今他要走了,便想到來這裡吃一碗麵,緬懷一下年少輕狂時的舊事。
面吃完,湯已經冷了,戚少商放下面碗,開啟了酒囊,抬頭就見白茫茫地天地間,一人禹禹獨行。在這及膝的深雪中,那人卻走得極快,他穿著一襲繡暗紋的青色錦衣,披著一件渾然天成無一絲雜毛的白狐狸皮披風。一手撐著一柄銀紅色油紙傘,另一手卻提著一個很大的酒罈子。
待走進了卻見是個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卻添了幾分明媚。戚少商卻知道這宛如謫仙的年輕人已經三十四五,委實不算年少了。
“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將軍,聽聞陛下要封大將軍為王,大將軍怎麼有暇來著荒野僻寒之地?”戚少商微微笑道。
“這天下有趣的事情何其多,又何必要去做那沒什麼意趣的王爺?”顧惜朝手上一擲,將手中酒罈丟向了戚少商。
戚少商接了酒罈,只怕有二十斤重,難為顧惜朝提著它在雪中走了幾十裡。隨手拍開泥封,酒香醉人:“惜朝竟要放下那唾手可得的富貴?”
“何為富貴?都說我出身賤籍,然幼時卻不曾吃過什麼苦楚。然母親愛我如珠如寶,吃穿用度無一不精。”顧惜朝輕笑道,“世上最好的酒,天底下最厲害的武功,人間最璀璨的寶物,我都已經見識過。所謂榮華富貴不過如此,又何必再為其束縛?”
“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只是既得了這榮華富貴又有誰會捨得鬆手呢?”
“顧兄不也早早放下了麼?若非如此,當日在長白山也不至於不告而別。”
戚少商搖了搖頭,他之所以選擇在那時離開,只是不願意行趕盡殺絕之事罷了,卻不像顧惜朝對敵人的的心思若不能同化便要徹底誅滅。他不贊同卻能夠明白顧惜朝為什麼這麼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俗事已了,顧惜朝也無意在問戚少商匆匆離去的緣由,轉而道:“今日來,我是特意請顧兄喝酒的!”
“惜朝的酒我可真不敢隨便喝!”戚少商笑道。被顧惜朝坑的多了,每次顧惜朝說請他喝酒吃飯,他就覺得不妙了。不過嘴上這麼說,戚少商還是熟練的拿碗倒酒。
“今日的酒,你大可放心喝,這是道別酒,再沒有什麼事來煩你了。”顧惜朝看了一眼這草棚,也想起了往事,輕笑道。
戚少商略有些意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你要出遠門?”
“身在紅塵,委實浪費了許多年華。如今俗事已了,這天下之事已經與我無關。”顧惜朝道,“當然朋友還是朋友!”
“惜朝莫不是打了十年仗,看破了紅塵不成?”
“人在紅塵,又談何看破。”顧惜朝目光清亮,“不過是想要試一試另一個境界,與你喝過這酒,我就要回氤氳谷閉關了。”
戚少商靈光一閃:“惜朝這是要追尋先人的腳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