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俞靜靜地看著程敬思,思緒萬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當年程敬思在有望出任宰相的節骨眼,忽然辭官遠遁江湖,連代代承襲的國公爵位都拱手讓與自家兄弟,成為一段眾說紛紜的秘聞。雖說嗣後朝廷並未怪罪程家,但一個世家,少了這樣一位擎天玉柱一般的人物,影響力終究打了折扣。
誰知這位老先生竟悄然加入了嶽瀆書院,從廟堂之高,閃身進入江湖之遠。難道老先生人過中年,忽然發現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樂趣大過做官?
肖俞沒好意思問。
程敬思自然也不會主動說。
肖俞忽然想到一事,忙問道:“敢問前輩,方才那位姑娘和這位???小英雄是?”
程敬思道:“那丫頭沒給你好臉色吧?”見肖俞尷尬地點頭,程敬思接著說道:“他是我一位老友的外孫女,叫展眉。我那老友,你應該聽說過,蜀中柳氏的當家人。”
肖俞“哦”了一聲,心道怪不得看上去身負神妙內功。蜀中柳家傳承數百年,雖然比不得那些動輒五百年起步的世族豪閥,但也是底蘊深厚、人才輩出的門庭了,家傳的學問與武道都頗有獨到之處。柳家子弟文武兼修,在大唐各地官府和江湖都小有名氣。只是聽說柳家族長與朱全忠手下頭號寵臣,河南尹張全義交情莫逆,柳家不少子弟投身到了汴梁。這女子雖說不會出仕,又身在嶽瀆書院,但難免受家中風氣影響,覺得河東都是些粗鄙無文的亂臣賊子。
程敬思看著那總角的小童,不自覺地微笑道:“至於這位搗蛋鬼,是我們書院的混世魔王,叫琉璃盞兒。”
肖俞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琉璃盞兒,輕易碰不得,一碰就碎,自然是說這小童難纏至極了。
小童嘟著嘴,不滿地看著自家夫子。
程敬思又道:“書院裡沒人敢惹他,也就老夫的話他還聽得進去幾句,沒法子,出門只好帶上這麼個拖油瓶。”
琉璃盞兒哼了一聲,歪著小腦袋跑了出去。
程敬思道:“看,生氣了不是。娃兒你且好生休息,我出去哄哄。”邊說便起身去了。
肖俞心道,你這老夫子當著外人這般揭短,琉璃盞兒饒是好心性也難保不生氣,哪有這麼做夫子的,也不怕學生都跑了。
聽得腳步聲遠去,肖俞便閉上眼睛,默運騰龍訣,開始滋養受損嚴重的臟腑經絡。
轉眼日落又日升,次日清晨,肖俞睜開眼睛,便覺得渾身輕快了不少。
嘗試著動動手腳,發覺已經可以自如地伸展,肖俞便起身下了床,信步走到屋外。
門外山風並不凜冽,吹在面上很是清爽。肖俞這才看到木屋建在距離山頂不遠的一處向陽山坳,位置頗為隱蔽,又有些藏風聚氣的妙處,仰頭望去,看到程敬思負手立於山頂,向西北遠望。本色的麻衣被山風一吹,飄飄然真有神仙氣概。肖俞對這位程老夫子不免又高看了幾分。
肖俞慢慢走到程敬思身旁。雖說傷勢已無大礙,但畢竟多日來一粒米未曾下肚,幾十丈的山道走下來,肖俞便有些氣喘。
程敬思頭也不轉,彷彿知道來者是誰,說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萬里長河,養育了中原萬萬千千的百姓。”
肖俞順著程敬思的目光望去,約莫十幾裡開外,一條大河正洶湧奔流。此時正值春夏之交,清明之後,伏日之前,正是桃花汛漲水之時,雖然隔了甚遠,但仍隱隱有滔滔之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