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春月 明發不寐,有懷二人
蘇以言見雲鶴往後躺了, 摸著頭上的花,有些話也說不出口來了。夜裡風大,她怕雲鶴坐於這風口之上, 又因她而病,忙壓低聲音喚雲飛, 打算讓他將雲鶴扶回形雲院。
雲飛有一肚子疑惑, 為何小娘子夜已深會出現在這, 倒像是奔著郎君來的一般, 但他還沒來得及問出口,雲鶴低低出了聲, 摸著自己的額頭說有些難受,雲飛忙踏步過去扶他。
蘇以言自己提著波光琉璃燈悄悄回到院內,躡手躡腳做賊似的, 卻突然聽見隔壁房間裡, 傳出一陣響聲來,嚇得她停了腳步,站於原地動也不敢動,今夜是暖冬守著夜,她年紀不大, 睡得沉,蘇以言停住片刻見她似乎是未有醒來的趨勢,忙踏進門內。
將門關上,她鬆了這緊緊繃著的這口氣, 感嘆著幸好是沒被發現, 不然少不得還得解釋一番,一個小娘子半夜裡偷偷溜出去,落在府上下人嘴裡, 總歸是不好聽的。
待坐下後,她又暗暗嘆了嘆氣,今夜出去得順利,但未曾達到她的目的。
收了雲鶴的花,腦裡竟如同漿糊一般,呼吸一滯,無法將她此行的目的再繼續下去,但現下,她有點悔,沒有趁著雲鶴醉酒然後去爭取一個承諾,即使在那個時機裡頗有些許趁人之危的意味。
那個沆瀣漿方子是她寫的,並不能醒酒,反而會將酒的香醇之味發散得更濃,之前她在綠萼梅水榭之間見雲鶴杯酒未沾,幾壺酒全進了王家郎君的肚子裡,她心下便有了計較,雲鶴定是因為身弱,故而不能沾酒,也就今夜了,今夜官家會宴,他多少都得喝點。
她提起此方子時只說是地方州府上的偏方子,她見府上人用過,對於醒酒很是有些功效。
說出這些時她面不紅耳不赤,努力保持著表面的鎮定,但心卻是跳動得極快,仿若能比擬那日雲鶴給她披上鬥篷時的心跳。
姜氏直直看向她,她卻將眼眸垂了下去,她平生唯二撒了謊,一是為這身份一事,二便是此——為的就是雲鶴酒意不解,她討個承諾。
她見姜氏與雲鶴均未懷疑,又將方子寫了下來吩咐了雲飛去辦,才放下心去,將斂下的目光抬起,便與雲鶴的目光相接了。
她昨夜躺下後,未叫丫頭熄燈,只盯著床邊四角之周全掛上了層層疊疊而垂落的粉青帳,一邊摸著手腕上那對溫玉鐲子,一邊仔細思考了,雲鶴在今科奪得魁首,又是雲家兒郎,老相公在科考之前也向官家告老,朝堂局面如同風雲變幻莫測。
官家若有意抬舉雲家,便不會讓他去地方任職,只能在京,況且,她已經聽說了,雲家最近算得上是三喜臨門,雲三官人即將被調回京來。
若雲鶴會在京府任職,官職不論,跟著他出去始終是好的。老相公不同意她單獨出去,她很理解,畢竟大官人手頭上那件京府裡的大案還未解決,她一個小娘子,在京府地界上要尋訪自家案件所需要的證據,是極為困難。
倘若是老相公已經給雲鶴提了,不知雲鶴會不會同意,就算是同意了,待雲鶴問她時,又需要怎麼做怎麼說才能打消他的疑心,她曾想過,對雲鶴坦白自己的身份,但她貪念這一份溫度,
隔牆有耳,就算雲家上下均是一心,也怕稍稍有心之人拿這事做文章,多一人知曉不如少一人知曉,畢竟隱瞞重犯,就算官家看在雲老相公三朝老臣勞苦功高的份上,免了抄家滅族,雲家聲望與權勢定會隨之下降。
再則,若真東窗事發,她更怕府上老夫人等人待她的態度發生變化,甚至連累到二房的姨母,畢竟她是謝氏近親。
她現在所擁有的東西物件,都是那個真正雲家表親小娘子許書南的,就是不知這許書南現在何處,雖然老相公說過讓她不必擔心,但她是個謹慎的性子,若她本人出現了,她這身份又該如何,思緒一旦發散出去,便收不回了。
蘇以言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將思緒拉回來,只要雲鶴不知她真正身份,能討到這個承諾,照著他那說一不二的性子定會兌現承諾,況且她不信他一旦遇事不會護她,若能接觸到卷宗……
她眨巴眨巴眼睛,取了火摺子,將琉璃燈吹滅,再點上木桌上的暖雪燈——這燈是老夫人給的,宮裡賞下來的。屋裡霎時變得亮堂起來,她坐下,將從雲鶴那裡隨來的竹簡拿出來,竹簡厚重,她甚是費了些力氣。
將竹簡從櫃子裡搬出來她才突然想起頭上的花,她輕輕把花從鬢發上取下來,踏著小碎步上前去,將花放在床頭,又服帖地將絹花花瓣整理了一番才坐在燈旁。
她就這樣看著那朵躺在她床頭上的紅色絹花,腦海裡的思緒卻飄到了昨夜所做的夢裡,她夢見是她大婚之時,未看清夫郎的臉,只見著那滿堂的花是如此紅豔驚人。思及此,她臉如同火燒一般,本打算壓下去的思緒下一刻又憶起了雲鶴紗帽之上另一邊所簪上的紅花,與贈予她的是一對,意識到這點後她霎時整張臉紅了個徹底,耳垂也紅得滴血,忙翻開竹簡打算將心靜靜,然後歇息。
翻開竹簡,這心還是沒靜下去的。一想到大婚,便想到母親正打算給她定親,蘇家就出事了。記起母親,她心裡堵得慌,腦海裡便是浮現出母親偏頭不看她說出的那句話,‘有些苦,是我們能受,但你不能的’,此話到底作何解,她每每想起此話總想將腦子裡的思緒攪得亂七八糟,但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榜眼擺的文宴,王翰見雲鶴不去,自己本也不打算去,但孔正理還未待他到府上,於必經之路等著,就攔下了馬車,看見馬車停下,不管不顧地一把拉開車簾子,便將他往外拉去。
孔文邊拉著他,邊領著他往自家馬車那兒走去,王翰有點懵,不知他這是如何,只將手帶回來,問,“這是怎麼了?孔正理,這麼急?”
孔文拉了拉裘衣,將黑白分明的襴衫遮了遮,“今日,今科榜眼郎這文宴是蕭家主持的,聽聞今日的今科進士們都去了。”
王翰挑了挑眉,作回憶狀,感嘆著,然後定定看向孔文,“哦?榜眼郎,叫什麼來著,周珮周蘭卿,原來背靠的是蕭相啊。”
孔文拉著他上了馬車,才繼續說,“這宴會我們倆還是去露個面的好,蔡家二郎想借著這宴,給你賠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