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李德全服侍著康熙睡下,要放下帳子的時候,他看見老皇帝仍舊睜著眼睛,睡意全無的樣子。
“皇上,夜已經很深了。”李德全小心提醒道。
康熙輕輕嘆了口氣,又慢慢坐起身來:“人上了年紀,沒法想睡就睡啊。”
李德全聽得惻然,只好勸道:“皇上這是白日事情太多,傷了神。”
康熙望著帳外黯淡的燭光,他慢慢道:“老話都說多子多福,朕有這麼多孩子,按理說,福氣很大才是。可現在回頭看去,那些孩子們……竟一個個恍如陌生人,朕對他們,一無所知。”
大深夜的,皇帝突然說這種話,李德全聽得十分不安,他趕緊道:“皇上,韋氏還年輕,她說的那些話,您可不能往心裡去啊!”
康熙看著他,忽然一笑:“她說的也沒什麼錯。做父親的,如果連孩子究竟是什麼樣都不知道,那還算什麼父親?”
李德全瞠目結舌:“這……這怎麼可能呢?怎麼會有阿哥們的事情,您會不知道呢?”
“朕是真的不知道。”康熙嘆道:“李德全,你知道老九特別容易招男人喜歡、總是被男人纏上麼?”
“有這等事?”
“你知道老十三的膝蓋有毛病麼?”
“啊?”
“你知道老四怕寂寞,一個人在屋子裡沒法呆上一整天麼?”
李德全的下巴都掉了!
“這些。朕也不知道。還有老十,他花了很多年的功夫在畫畫上,老八有輕微的酒癮。而且愛游泳,老四不吃肉但喜歡魚蝦,老九愛犯起床氣,起得太早就會頭暈,老十三若心裡不痛快了,就會拿著墩布一遍遍擦地——這些,朕從沒聽他們說起過。”
他以手加額。長嘆道:“這還都是年長的皇子,都是朕眼看著他們長大的孩子。這麼多年,朕自以為連他們的汗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到現在朕才知道,朕和他們隔得那麼遠。”
康熙停了許久。才緩緩道:“所以這麼想來,包括廢太子,包括大阿哥,朕又真正知道他們什麼呢?若是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瞭解,朕又何以知曉天下百姓在想什麼?”
李德全聽得心驚肉跳,他覺得康熙今晚表現很反常,恐怕不是吉兆。
“萬歲爺,依著奴才想,就算普通人家。當爹的對兒子,也不見得就知道得那麼詳盡,一家之主總是忙於外事。誰會對孩子用那麼多心?給吃給穿,養大就行了。更何況這是天家。皇阿哥們都得努力在萬歲爺跟前盡孝,阿哥們平日裡的這些細瑣小事,皇上知道不知道的,其實不打緊,倒是阿哥們。該瞭解皇上您的一喜一怒,那才是正經。”
康熙聽得心中一動。這不是普遍持有的論調麼?父母是至高無上的,孩子的事,反倒不值一提。按理說,李德全這說的才有道理,相比之下,茱莉亞所持有的,彷彿是一種和綱常、孝道截然相反的異端觀點。
奇怪,區區一個弱女子,怎麼腦子裡竟會出現和普通認知相對立的想法呢?
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還覺得她說得對。
莫不是自己和茱莉亞相處太久,慢慢被她給傳染了?
到此,康熙自己也想不下去了,活了這麼大歲數,他還頭一次碰見茱莉亞這麼奇怪的女人,他當然早就知道茱莉亞很奇怪,只不過相處這麼久,這個奇怪的記錄,總能被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整理。
春末夏初,離京半個月之後,安德烈終於送來了第一封書信這之前,只是兩個僕人按時送來簡短訊息說“一切安好”)。
安德烈在信中詳細描述了他們行進的路線,首先向北,然後一路向西南。他說,勘測任務進行得很順利,和他之前預料得差不多。路上託了那些官府通文的福,沒有遇到過多的煩惱,就有一次在途徑太行山一帶,遇到個把剪徑賊人,幾個侍衛和那夥賊人打殺了一通,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