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福晉走到書房門前,一看十阿哥,就笑盈盈道:“十弟過來了?怎麼我連個響動都沒聽見?老吳也懶了,竟然還坐那兒喝茶——”
她頓時停住,因為看見了九阿哥身後的茱莉亞。
九阿哥努力平息內心波動,只淡淡說,茱莉亞是別人拜託他照顧的,“最近這幾天要住在咱們這兒,你給收拾個院落出來就行了。”
九福晉雖起疑,但也沒多問。
等她離開,茱莉亞輕輕嘆道:“斯嘉麗依然很美麗。”
九阿哥沒出聲。
妻子臉上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大清的女人沒有美容院可以幫忙,拽著時光不讓它走。但比起終日勞作的僕婦,九福晉已顯得很年輕了。
九阿哥忽然不大敢回頭去看茱莉亞。
十阿哥不能久留在九阿哥家,他匆匆告辭,先返回自己的郡王府。安頓下茱莉亞,九阿哥又勸慰她說,這幾天他就和十阿哥進宮,“先探看一下四哥他們的情況再說。”
恰好,那段時間八阿哥不在京城,無旨,他又不能貿然入宮,九阿哥只能在家等著。
除了妻子,到家當晚,九阿哥也見到了兒子弘晸。
他已經長大了,昔日垂髫稚子,如今已成長為十七歲的少年。分離這麼久,再次親眼看見孩子,九阿哥未免心情激動。
他將弘晸叫到書房來,細細問了他許多問題,男孩子感到奇怪,他覺得父親好像忽然間得了失憶症,大大小小的事情全不記得,家裡僕從的去留,親友的婚喪嫁娶,自己和弟弟的進學……除了大概記得個輪廓,詳細情況父親幾乎全都來問他。
但是轉念一想,弘晸有點明白了。父親又開始找他的麻煩了。
這幾年父子倆一直就是這樣,九阿哥不知什麼緣故,就是看長子不順眼,有事沒事就發落他,不是為了功課,就是為了他的交友情況,嫌他結交那些性格散漫的江湖人士,對今後毫無助益。要麼就是數落他上次見某某長輩、對答得太慢,顯得遲鈍愚笨。
父親的口頭禪是:“你看看弘曆那小東西!你再看看你自己!你是天生豬腦子是怎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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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弘晸而言,似乎自打記事起,父親對自己就沒什麼好臉色,成天不是打就是罵,整個就把自己當成了出氣筒。父親對自己這樣,對母親,對那些姨娘們,對弟弟們,也好不到哪裡去。有時候弘晸在心裡冷笑,所謂的父親,就是這麼個臭德行,當爹有什麼了不起?一有了孩子就可以高高在上、作威作福了?爺爺過世,他爹沒爭到皇位,那也不要緊嘛!關起門來在家裡,照樣可以當說一不二的小型萬歲爺。
但弘晸又覺得疑惑,因為他依稀記得,早年,曾經有一段時間,父親並不是這樣的,那段時間的父親像是人格起了變化,對孩子十分耐心,對友人十分熱情,和兄弟們之間的關係也很好,甚至和死對頭四阿哥都有的聊——而不像現在,成天和十阿哥密謀,老皇帝在的時候,拼命想把自己人推上皇位,老皇帝不在了,又拼命嚼新皇帝的壞話,畢竟失意者的牢騷永遠講不完。
然而無論弘晸如何檢索自己的記憶,他就是想不起來那個“好父親”究竟出現在什麼時候,有時想得多了,弘晸就會自嘲,他疑心那只是自己的幻覺,他的父親其實一直都是這副令人生憎的模樣。
他只是對現實不滿,所以才幻想出一個疼愛自己關心自己的父親來。
然而這種幻覺也是不必要的,畢竟他已經十七歲了,再過兩年娶了親,就可以離開九阿哥這裡,自立門戶了。
因此今晚這突如其來的詢問,恐怕也是百無聊賴之下的刁難。
想到這兒,弘晸的神色也冷淡下來,雖然仍舊恭敬,但卻是恭敬有餘親熱不足,如同一個應付上司詢問的下屬。
九阿哥問了幾件事之後,很快就察覺到兒子的冷淡態度,他有些奇怪,又覺得難過。
“弘晸,你怎麼了?”他輕聲問,“是不是最近……遇到什麼心煩的事?”
這種語氣對弘晸而言極為陌生,他不由抬頭,看了父親一眼。
然而旋即,他又低下頭去,不出聲。
九阿哥明白過來,他點點頭:“剛才你姨娘過來,和我說了你的那樁親事,可我覺得還不忙著提。”
這話讓弘晸詫異,對方是大臣盛安,九阿哥對這門親事十分熱心,前兩天還是一副定了的口吻,現在怎麼又變成“不忙著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