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為什麼選他倆?”追月看著消失的衣香鬢影,語氣酸中摻辣,“那麼多敵手,他倆總得有什麼特別之處吧?總不成是因這柳心姿色出眾。”
“抱月樓‘舞姬頭牌’,出入的都是王侯權貴家,探的密就更多。再說這柳飛身手不錯,也不是濫殺無辜的惡人。主子和秋豪看人,總沒錯。”追影稍加解釋句,追月雖有不悅,倒也無言。
秋豪看眼小辣椒,微微搖頭,心事重重走進明胤書房,他將柳飛的話凝練成簡單幾句加以彙報。可就在他念及烏蓬這個名字時,廉衡在落英亭吟風弄月般的“烏雲烏賊烏蓬烏首多不過烏合之眾”再次翻進了主僕腦海,秋豪一時生出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不爽,反觀明胤,早已度過不爽階段,遞進成了不安、惶恍甚至噬心的狀態。見主子始終盯著案前那張宣紙出神,秋豪緩步走近,瞧得果真是那張被小鬼狂評的宣紙,不由得出聲責備:“這‘老龜烹不爛’中的老龜,何嘗不是在形容他自己。”
“秋豪,你可想到了誰?”
“秋細心”近日已從初見小鬼的熬漿糊狀態,恢復到原始的眉眼黑白分明、言必有中的謹慎謙虛樣兒,聞得問話,他慢咳一聲,握拳抵了抵鼻翼,條清縷析道:“能讓老先生入宮入謹身殿,廉衡必系他重要故人之孫。雖說老先生門生故交遍及天下,但能讓他如此做的,屈指可數。”
“若是十四年前呢?”
秋豪眼睫微動,旋即恢復平靜,他是個有再一沒再二的人,十四年前的血羶味兒月前既被提及,如今再提,他自然不能再驚怕,便沉緩回答:“昌明十年,翦殺的,除雲南餘孽袁町璽和段氏頑匪外,就剩幾位朝廷大臣了,包括前太傅傅硯石,前戶部尚書溫獻,前戶部左侍郎晁榮,以及兵馬大將軍姚定坤和滇黔制臺王驥。”秋豪覷眼明胤,再道:“主子懷疑他是,幾位大臣的後代?”
“是肯定。”
“可當年涉案官員都屬叛臣,儒父怎會包庇叛臣?而且除太傅一家闔門火葬外,其他幾位大臣的九族亦全被連夜抄斬,未留一個後患。”
明胤原本無力的雙拳驟然攥緊,骨節上的青筋宛如繃緊的琴絃。那個人說,最痛苦最絕望的那一刻也是最難熬的一刻,熬過去了,便是新的輝煌的開始,他依言行事一熬十四年,原以為將自己熬成了銅心鐵心,可那最柔軟的一刀每次都能將他捏成粉碎。殺死一個人,原可那麼柔軟,彷彿尖刀刺入的是一塊豆腐,只一下就直抵心臟,伴著細細的肌體撕裂聲,血羶味嫋嫋滲入空氣中,硃砂似的血液在那人月白儒袍上繪出一幅鐵血丹心圖,近乎一幅招魂幡。而伴著他輕輕一刀,十幾個金翼跟著手起刀落,讓盛極一時的一幫壯志良吏從此成了千里關山外的孤魂野鬼。
“你當真覺得他們叛國?”明胤眼瞼低垂,看不見一絲情緒。
偏這無山無水更讓秋豪心悸,他吞嚥口口水,思量著如何措辭。那年,他主子五歲也許記不全所有事情,可他記憶猶新,那年他已十歲,尚且懂了是非。自小被明皇挑在明胤手底,追隨其長大,那年的蒼山龍泉峰深處,他也是在場的。他清楚記得幾位大臣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他就是不信他們叛國,明皇也會叫他信,叫天下信。
“卑職不敢妄議。”秋豪良久擠出一句,為了讓明胤能露出點情緒,哪怕一點,他咬了咬牙關再道:“主子,推來算去,只有傅硯石和晁榮兩位是老先生門生,可他二人的子女均不符合條件。死者為尊,卑職實在不願猜想,廉衡是兩位大人中任何一位的私生子。”
一句不著調的私生子,倒真讓無山無水的明胤抬起眼瞼,無聲失笑,半是問他半是問自己:“你說,還查不查他?”
“查。”秋豪鏗然回應,他深知昌明十年是主子的死結,也料到主子會作如是問,回答的便毫不猶疑。“主子,恕屬下直言,不管昌明十年究竟真相如何,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主子心裡的烏叔和卑職心裡的烏叔,應為同一人,細數永夜盟種種行徑,無非想搗亂太平天下,引發恐慌和民亂,動搖國本。其人目的不言而喻,可若查無實據,誰都不敢懷疑到‘他’頭上。因而不論是借廉衡摸出烏叔,還是借烏叔摸出廉衡,都是當務之急。最重要的,”秋豪突然停頓,嚼在舌根的狠話終究難道出,要他如何道出呢,說廉衡若真是兩位大人的私生子,世子府無疑是他頭號仇家,必須先下手為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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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胤確實不想再聽到“斬草除根”這四個殘酷無情的字眼,秋豪截話截的很睿智,沉默片刻,見主子無意再聽,即使他滿腹疑問滿腹憂慮,還是識相地退出門外,就在房門即將合上時,屋裡人徐徐吩咐:“叫藥鬼來。”
秋豪眸子一亮,忙應了聲“是”。
少頃就聽藥鬼那興抖抖的聲音飄進來:“世子爺可是身體欠佳啊?”
明胤眉目幽靜,語調平平:“我知你透過號脈能探出人年齡。告訴我,那日你摸的脈,是何年紀。”
“老鬼哪有那本……”扁鵲甫一迎上明胤深寒的目光,立時知趣詳述,“初初摸去,像是患有重度寒疾的六十老牧。細細品摸,再觀他筋骨和……應該不到一十五歲。”
“具體。”
老鬼為難道:“我最多摸出年,哪月哪日可沒那本事,就是大羅神仙也未必能夠。想知他具體的生辰八字給他聘個小嬌娘,世子爺直接問他不最簡單。”秋豪早想踢這渾郎中兩腳,卻又不敢,而明胤更懶理他憊賴樣。扁鵲見他們個頂個心煩,生怕他們給愁雲壓死了,沒法跟老宮主交待,又想自己已瞞了不該瞞的,便誠心道:“瞅你們一個個……愁雲慘霧跟兒子死了老婆又跟人跑了一樣……他身上的寒氣,是在出生沒多久就種下的。世子只管往冬歲裡找,能不能找著對應人物,就看你們緣分了。”言罷晃盪出門,可扁鵲這話說的輕巧,談何容易,何況他還隱瞞了最重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