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斯況趙英二人,甲兵開赴永夜盟燕雲十二州各大窩點時一再撲空。與此同時,率一隊輕騎離京,星夜馳往閩浙各大按察司的秦狩亦屢遭瓶頸。
果然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他們還是棋輸一著。不過,永夜盟乃襄王府故意放水所致,無需過慮,但暗勢力總能一鞭先著,足見其不可小覷的抗衡值。好在暗流猛烈歸猛烈,廉衡終究能靜下心來去咂摸其人,那異乎尋常的、畏懼曝露於日光底的恐懼。
究竟是何人,會如此害怕現行?
會如此不計成本地去藏掖所有痕跡?
還真是讓人“引頸翹首”。
不過能將其人逼至如此,廉衡自有他高明所在。其中一大毒點,就是佘斯況了。他先將佘斯況驅逼絕境,爾後遞其一根草,令其倒戈相向,成為了一個絕無收買可能、只想戴罪立功的困獸、恆心徹查此事的先鋒銳卒,這明擺著不想讓暗流們好過。但他們又豈肯乖乖低就?!
劫殺鉅商一案,一旦從各州府匯抵帝京,就成了滾雪球,加上銅礦一事,最終必成一顆超大雪球,成為明皇、太子乃至滿朝文武眼中釘。而負責此案的兩大主審是胡惟仁和佘斯況。胡惟仁尚可收買,但佘斯況如上所述全無可能。因而想找人頂案並大事化了,敷衍公事顯然不通,需另想他途——要麼劫殺前去收羅卷宗的秦狩,要麼打各地方官主意。前者充其量為緩兵之計,結果也只能讓事態更加發酵,後者,目今看來是唯一可行之徑。
是以,在佘斯況著手審理懸案時,他們就已派人前往赤金籠絡了江西府的一省刑名,即主管一省刑事等等提刑按察使司,爾後才派人前往幾大事發地,秘密託找了各州府的知府或同知或管理卷宗的庫吏,進行賄買。原本,這些劫殺大案茫無頭緒,各州府衙門都以懸案存檔,卷宗高擱。忽有人重酬密託燒燬卷宗,這些地方的大蝦小蟹們一個個必然是打赤腳過刺蓬,要一萬個小心了。
但,天地元須使鬼錢。
真金白銀一出馬,各大卷宗盡皆付之一炬,也就必成“意外”了。
唯獨,江西景德鎮,竇滿貫一案的卷宗最後被完璧歸京。
廉衡挑這一處保全,一是因竇滿貫富揚四海,二,這是明鏡司緹騎秦獵夫,在三味書館最初提敘給少年的大案。值得慶幸的是,隨著事態發展,才發現少年不因不由還真是挑了很對的一顆棋保全。
竇滿貫經營瓷器致富,而明朝景德鎮瓷器甲譽天下,遠銷海外,除官窯之外,民窯裡便以這竇滿貫一家獨大,按現在話說,在私人瓷器行業竇家幾乎呈現出一種壟斷姿態。其人地位不言而喻。
當此時,地方治理,仍由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司為最高行政機關,即“都布按”三司,也即俗稱的“藩臺”“臬臺”等。三司分別由中央直接節制。分權而治,互不統屬。
因而竇滿貫一案到了地方府臺手上後,出於種種原因,就被徹底壓下去了,連一省提刑按察使司都沒過手,遑論其他分權而治的二司。
此處,我們額外提敘一句:明時,江西府物產富饒,人民肯幹,其手工業、製造業一直位於國家前列,舉省賦稅更是富足。再加上馬萬群、佘斯況、包括相里為甫等權柄大臣皆為江西府人,遂有“有朝士半江西”說法。意即,在此時期,江西士子撐起了大明官場小半壁江山。由此不難明白,為何馬萬群勢力能如此龐大,長年抗衡著左相敖廣,而太子又不敢並不願輕廢馬萬群的原因。更是廉衡難以一步“倒馬”的原因。
話說回來,既然江西府富居前列,那作為瓷器王國的景德鎮,更是藏富於民。
推而及之,作為景德鎮鴻商的竇滿貫,肥馬輕裘富埒王侯,遭“惦記”也就不足為怪。
但此中有一點蹊蹺,也即上面提到的各有司“不聞不問”的怪異行為,廉衡始終想不通:歷來官商勾結,生意能做到竇滿貫如此大的,其背後勢力自不可小覷。江西既為各士大夫家鄉,尤其是馬萬群的牌坊集結地,竇滿貫跟他必有牽連。那何以,竇滿貫一家死得如此“悄無聲息”?究竟是暗流威勢到可一手遮天,還是當中又盤著更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少年待了境閣整日,直想得眼窩深陷。
直至次日,施步正從萬卷屋拿來有關江西方面的官情商情,少年詳閱整日後,就只剩瞠目結舌。他一心盯著南境,對此一隅幾無重視,若非那日在三味書館遇到秦獵夫,聽聞竇滿貫一案,怎會將注意力忽然集中於此。
一如預料,竇滿貫背後的勢力,狸叔調查來的是馬萬群。
以馬萬群對敖廣多年來堅持的睚眥必報拔犟眼子的牛脾氣,他隱忍不發,必有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