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晟情知他這乃自保之舉,然觸目驚心的抄家之財,尤其是流露在外尚難追回的千萬金銀,沒有一個數字不扎他眼睛。而這還僅限昨日,尚不包今日審理過後又將暴露出的更多金銀!太過扎眼扎心的數字,令他不得不將奏疏呈遞明皇,希冀王能採取良措將所有貪贓收歸國有。
太子爺深知,這份奏疏一旦交出,他和馬萬群就真正是面和神離了。
果然,拿數字說話的奏疏要遠比純文字描述更具暴擊力。王稍一瀏覽,氣得直跳腳,一字一怒咆哮道:“我大明朝還有個乾淨的官沒?啊?一個小小刑部主事竟貪瀆三十萬兩!區區一個大理寺寺丞競貪足八十萬兩!難怪國庫愈來愈空虛,稅額愈來愈稀薄,好嘛,敢情都是先緊他們吃,吃飽了吃夠了,再剩一小口給朕給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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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晟垂站御階下面色慘淡。
汪忠賢早在雷霆之下匍匐跪地。
明晟曉得,緣於這份奏疏,隨之撲來的彈劾廉衡之奏疏勢必要成為反彈這些上疏彈劾之人的眼藥水了。馬萬群必在其列。可時至今日,他竟是毫無力氣亦毫無心思去阻止其人上疏、白白招致王的嫉恨了。
邁出宮門,太子爺悽然一笑。廉衡贏了,襄王府贏了,他們將馬萬群在他心間存有的耐心一分兩分五分的消磨得一絲不剩。可他竟難以堂皇反擊!或許在他心底深處,從來就知馬萬群難長久,更難成為他股肱。一個只知貪瀆毫無信仰的精明無雙的人,孰敢指望他永遠忠貞?
開始審理魏縉以下告上一案了。
其人被帶上來後,飽遭人群斜視,以下告上確非光彩之舉,若非襄王府刀架家人項上,他寧願自刎也不願來此狀告。人活一世,有人喜你有人罵你這屬正常,但人人都對你側目而視那就活得太糟心了,面子至上時還不如一死,何況經此一案,即便因他檢舉有功官復原職了,他的仕途已然是到了頭。而這還是最好結局,怕就怕馬萬群王懋行等人隱恨難消,後續遣人滅了他全家。瞧這是什麼事麼!
森森大堂,他已不容有疑。那日在順天府擊鼓道出了什麼驚雷,今日必得一字不差。
江西府藩臺王懋行、臬臺羅文松已由聖旨急召抵京,因二人罪民未實,王召喚二人時也未兵馬押送。二人到了都察院也尚以客道接待,堂審之時,陪吏甚至搬了把杌子供他坐答。
這是官場不成文通例。即罪員在審訊定案上報聖裁之前,問官照舊以禮待之,有說是如今官員獲罪率高,縱使無罪,經人誣告陷害,可能一夕間枷鎖加身。今日之問官難保就是明日之罪員,今日之禮待別人,便能為明日別人禮待自己留下餘地。
王懋行坐下了。
常服樸素,形容憔悴不堪,除了車馬勞頓,看來還受了不少煎熬。他簡短地捎了眼馬萬群,垂頭略略塌肩,等著問官問話。
因二人實時和馬萬群保持通訊,因而馬萬群儲存王懋行犧牲羅文松的想法已為二人知曉,王懋行本人自然感動不已,羅文松則有苦難言只能道時也命也。
馮化黨必然搶奪先機率先詢問,他問一句王懋行答一句。都是玲瓏心,加上心跡互明,一唱一和堪堪對答如流,不足一刻的問話竟叫個臭氣熏天的王懋行洗成略有汗味的平常人。
責任幾乎全推給一省刑名羅文松,再推向江洋大盜,而這些江洋大盜顯然與在京大盜系出一宗。既然高手如雲的皇城、兵力無敵的京畿都未能降服他們,那小小一個江西府就更是無能為力了,因而富商被殺實在怪不得他們;至於隱瞞真相,編造說是受了大盜們威脅,以家人性命要挾之而不得不為。如此一來,他過錯雖有,但已非殺頭之罪,馬黨再出面力保,他藩臺做不了知府還是能做的,留得青山在,日後再做回他的封疆大吏就是。
王懋行審訊結束後,臬臺羅文松被帶上來了。
馮化黨依舊率先搶審。一番對峙,羅文松成功下獄,而江西之危幾乎化解。
馮化黨喜悅不止,馬萬群卻愈發憂思:趙自培、佘斯況毫不搶審只做旁觀,這是為何?他們大煞苦心沒道理不趁勝追擊或落井下石!
他之憂慮不虛。
只因江西府藩臺臬臺,包括馬老太爺壓根兒就非廉衡的終極靶子,他們不過是少年前行路上捎帶摘的小瓜蛋,本不欲斬盡殺絕。他的終極目的,一如上文多次提敘:丟擲血刀留,呈現沿海惡況。將血刀留、白銀、聚源錢莊、海貿私貿聯結在一起,同時抖落出來,除了曬疼那背後鬼太郎、折掉他的齊府及聚源錢莊,更是要連根拔起聚源錢莊長年經營的私貿,以順理成章提出開海之言,再舉薦梁道乾配合周遠圖成為開海先鋒,從而破除長達六十年的四海無商、閉關鎖國的舊封印。這些才是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