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想的是,終於可以去上學了。
莊玄旻時常思考一個問題,性格究竟是天生還是後天塑造?他因為覺醒太晚而身體孱弱,於是不服輸地鍛煉,又因為十二歲前少有社交,所以來到學校之後本能般如魚得水地交際,明白了眾星捧月的意思。
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他後天的“覺醒太晚”和“少有社交”,還是因為本性的執拗和爭強好勝?這種本性又由什麼決定,他的本我、還是血脈或其他呢?
如果他正常地覺醒,正常地長大,會不會就不會這樣尖銳,無論是對於愛一個人還是得到愛。
總之那是最健康最無憂無慮的幾年。莊玄旻在少年時面容出挑,身體肌肉線條流暢健美,性格也天真開朗,追求者如過江之鯽。他試圖得到所有人的注意和喜愛,結果證明輕而易舉。
大學他出了國,唸的是導演系,卻從“創作”之中學到煩躁。不同於過去熟悉的生活,莊玄旻放棄了無用的矯揉造作,那點試圖得到眾人關注的幼稚心思也停歇了,轉而劍走偏鋒追求“自我”。
他明白自己性格裡的自我,但從意識到的那一刻就不願意改,反而覺得,我都意識到了,也算是成長了。
十八歲時他特立獨行,發現最好展現自我的方式果然是創作,就連高高在上的說教心思,也能美麗柔和地融入其中。於是他燃燒自己來獲得作品,靈感自然豐沛,性格也趨漸極端。後來臨近畢業,莊玄旻的畢設是自導自演的,和團隊磨合得不耐煩,沒人管你的身份你的臉你的家世,年紀輕桌子一拍,每天都要吵架。他拍得痛苦至極,卻又學到了很多,最後自虐般輕快,畢業後回國對奶奶說,我想清楚了,我不做導演了。
——“那你想做什麼?”
莊玄旻落下一枚白棋,撒嬌道:“奶奶,你看,我下棋不好嗎?雕琢棋子太累啦。”
商業方面他學得磕磕絆絆,歪理邪說從來不少。衣夢娛樂最開始門庭凋敝,經紀部只有堂兄,秘書兼助理兼司機是一起長大的紀聽涯,除了莊玄旻對於使用人脈絲毫不抵觸,公司幾乎找不到可取之處。
有門路不代表能賺錢,能入局不代表有話語權。他那時候太年少,等到明白不久,過完24歲生日,衣夢也大放異彩走上正軌,腿卻出事了。
他看好簽下的藝人爆紅,投資只有三千萬的專案帶來了上億的分成,衣夢的第一部電影票房到了十二億,還在擴大排片,後續ip開發和版權二次售賣也大有可為。莊玄旻要見的人變得很多,不是每一次酒局紀聽涯都在,偏偏就是那天,暴動期,越獄犯,車禍,精神體襲擊,然後癱瘓。
他從醫院醒過來的時候身邊人很多,表情沒有什麼區別。莊玄旻艱難地集中心神,幾乎是立刻就發現精神海一片荒蕪幹澀,再試圖喚出精神體,失敗了。他沒有哭,也沒有說什麼。
或許是大腦的保護機制,那段時間他的記憶很模糊,總之也沒什麼好記的,知道結果不就行了嗎?精神體受創,身體的傷痊癒了也站不起來,生活習慣徹底推翻,羞恥心自尊心變成最不值錢的東西,他以後就要這樣活。
過去他用四五年學習使用“自我”創作,又在自我探尋之中想通,無論是跳羚是綿羊,姓莊姓李,不過蜉蝣。那為什麼要讓其他蜉蝣讀懂他?於是從追求特殊變成了追求共通性。
莊玄旻不想說天意弄人,可他覺醒得那麼晚,精神體異變,那麼小那麼弱,哪怕是十年的鍛煉也只讓它長大一點點,現在受到一點創傷就難以痊癒了。
難道他註定要和世界格格不入嗎?
盡管還在住院,但衣夢娛樂很忙,尤其是他出事之後很多合作還要維持。紀聽涯被強行推去公司了,莊玄旻坐在病床上回複郵件,靜音鍵盤敲得很快,旁邊護工小聲說,您父親和苻先生來了。
他反應了一會,才想起來是哪個苻。首都蔔寧的貴公子,家事被私生子攪得一團亂麻,來找他幹什麼?
莊玄旻疑惑地抬起眼。
那應該是他記憶裡第一次見到苻芝,長得很好看,氣質很溫和,派頭很優雅。如果是短期商業夥伴他會很樂意選擇,但如果交心或者是簽下他和他一起工作,那苻芝就顯得太“端著”了。
莊玄旻帶著輕微的打量意味看他,卻聽到莊文許語氣感慨:“寶寶,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救你的是誰嗎?小苻剛好來扈江,遇到你之後立刻就報警把你送來醫院了。要是再晚點後果不堪設想。”
當著陌生人面被這麼叫他有點不自在,下意識想撐坐得更直,雙腿卻一點力也使不上,那點羞恥心才徹底磨滅。
差點忘記自己是個殘廢了。
莊玄旻靠坐著,背挺得很直,看著苻芝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