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看著他徹夜商談戰術,也更加明白這場仗他們打得有多難,即便是三軍統帥與將領,都只能吃點野草和著糧食煮的糊糊,從夜幕商談到天黑,直到斥候來報東夷已有了動靜,商長珩當即命令左百川與魏青夏出發。
“要快,要比他們的戰馬快!”
他們只能靠雙腳跑,誰也沒說一個不字,拿起頭盔與冰刃掉頭便走,曾說要造出天下最鋒銳兵刃的少女,二話不說披甲奔赴向戰場,大周是允許女子上戰場的,她們也能指揮正規軍隊作戰,雖然少,但青陵記得史冊之中,大周開國皇帝的皇後,便是一位能徵善戰的女將。
時間於此地變得模糊,青陵分辨不清,又或許是因這是商長珩的記憶,許多不重要的時間便剎那而過,大抵是牧安城已將東夷人牽制住,得到訊息時又是一個黃昏,商長珩穿上戰甲,拿了一把長柄戰刀便匆匆出門,軍中所剩的馬匹不多,全都被他用來帶人連夜奔襲。
無論牧安的戰況如何,只有他勝了,才有翻身的希望,否則即便牧安城敵軍敗退,也並未傷及其根本。
青陵看著他連夜奔襲,顧不得休息和吃飯,帶著他精心挑選出的兩千人不分晝夜地趕路,他要快,要出其不意,於是在前亦有前鋒,並非斥候,而是去斬殺對方探子的小前鋒。
而後猶如一柄閃爍著寒光的殺人利劍,穿插到了大後方敵人的心髒,他沒有燒對方的糧草,因為沒了糧草還要戰俘和百姓能吃,所以直接將東夷元帥的老窩掀翻,他殺紅了眼,在兵荒馬亂中一柄長刀揮得幹脆又利落,甚至硬生生將人從腰處截成兩段。
與安排戰術時不同,在戰場上,他就是一尊殺神。
在天光亮起時,商長珩拎著一顆血肉模糊的腦袋,站在暘城的城牆上,對著他帶來的將士嘶聲喝道:“贏了!我們奪回了暘城!”
“我們贏了!大捷!”
“大捷!”
年輕的將軍臉上都是血與灰塵混成的汙漬,俊美的容貌已經看不真切了,他那樣狼狽地站在城牆上,望著東方,曦光落在他的身上,落在曾在這座城池殿後死守的一具一具屍骸上,他踩著的不是城牆,是遍地屍骨,一聲又一聲大捷,是為了倒在這裡、倒在每一處戰場的英魂。
映入碎光的雙眼,浮起了只有青陵能看見的水光。
商長珩將那人頭從城牆扔下,他手持長刀,高聲喝道:“牧安的守軍還沒回來,暘城被奪回的事還無人知曉,告訴魏青夏,不必再打,掉頭繞路去雁浸河,我們殺回去!”
歷經一夜苦戰後的將士傷亡過半,留下的人也都各個掛彩,他們舉起手中的兵刃,齊聲高呼:“殺回去!”
“殺回去!!”
“殺回去——”
笞地之戰,商長珩奪了失地十五城,斬敵元帥,殺敵將二十五。
尚且還年輕的將軍目光堅韌和鋒利,像一團被點燃了的、熊熊燃燒的火焰,以國仇家恨為柴,要將敵軍燒得幹幹淨淨。
而那目光驟然與青陵相對。
在一段並非真實的回憶中,他們的視線曾短暫地相交一剎,隔著千山萬水,隔著千年時光,青陵只覺得心中也被點燃了一捧火,在他貧瘠而單調的有生之年灼灼燃燒,十八年來的庸碌平靜被徹底掀翻。
他在戰場上,陪著商長珩慶賀這場大捷。
一切又於此刻猝然結束,場景漸漸模糊,鏡花水月一般地蕩開了漣漪,再消弭而去。
青陵再睜開眼,仍舊對上了一道視線,那是屬於千年後商長珩的,不再兇狠如狼,堅毅如山,而是充斥怨恨與痛苦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