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夢中
等出了黃山嶺走上馬道後，馬車才算是平穩了些，青陵將馬車門推開了個縫，問：“要去哪？”
“往前出了明州，去棣州邊陲的柳楊城。”商長珩答話，末了，又說：“去休整幾日。”
從臨蒼出來再到入黃山嶺，正是酷暑之時，棣州柳楊城中，沿街叫買著各式冰食，青陵興致不大，他只想好好睡會兒，剛入城便找了家客棧住進去，沐浴更衣躺榻上是一氣呵成。
大抵是真的累了，青陵很快便睡著。
夢雜而亂，是久在千年前而今無人傳誦的故事，連自己也不知，眼角墜下了一滴淚。
但有人瞧見了。
蒼白的指尖抹去淚，商長珩坐在床榻邊，還穿著青陵燒給他的寬袖圓領袍，靜默地瞧著指尖上那一抹水痕。
“傻子。”商長珩輕哂，目光又沉了沉，低聲問，“青陵，你在心疼誰？”
在大週末途之上苦苦支撐的周烈王，還是那些肝膽忠烈的將士們？可那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如今在這裡的，是千年積怨無處宣洩的惡鬼。
青陵尚且年少，又涉世不久，商長珩喜歡他的薄情心狠，那是因為這樣的青陵與他像極了同類，可腳下的路越走，見過的人和事越多，青陵就變得愈發鮮活了起來。
公主岺的墳冢之下，無論一開始青陵表現得有多冷血狠心，在親眼瞧見祝樂知與妙緣竭力超度時，還是會給他們一個機會。
黃山嶺的孤墳下，他甚至為左百川和魏青夏而無措落淚。
冷清淡漠的青陵變得愈發溫軟了。
可他不會心疼一隻怨與恨交織拼湊出的厲鬼，只有忌憚恐懼，這個想法讓本就心中怨氣難消的邪祟煩躁不已。
他恨不得剖開青陵的心，將自己的名字烙上去，這沖動實在是…很沒有緣由，他不該這樣動怒的。
於是那沾著淚漬的手指，輕輕地點在了青陵的心口。
還睡著的青陵對此一無所知，他在夢中再次遇見了商長珩，是笞地之戰大捷的商長珩，他們在安葬戰死在暘城的大司馬魏山甫。
只有半顆頭顱，還被鑲嵌了銅器與石頭當做裝飾物，製成了精美又令人悚然的人骨酒杯。
蒼茫荒原，大軍靜默，在為故去的大司馬叩首行禮後，年輕的統帥轉過身來，高聲道：“東夷，食我周人，以人為祭，暘城失守之際，大司馬為掩護我等撤離，以身斷後，戰死又遭東夷人羞辱，烹煮屍身分食之，更將頭顱製成酒盞！天理昭彰，我大周，禮制天下，怎能容此滅絕人性之賊子！將士們，礪戈秣馬，誓報此仇！”
“誓報此仇！”
將士們群情激奮，呼聲震天撼地。
並非是在記憶中那般旁觀，青陵彷彿真正來到了千年前，他站在不遠處看著年輕統帥振臂高呼，彷彿一棵支撐著搖搖欲墜江山的松柏，無論霜雪如何摧折，都牢牢地紮根於這片土地上不肯退離。
眨眼之間，這片荒蕪的大地只剩下了商長珩一人。
青陵緩緩走向前，走到了商長珩的身邊，他輕聲問：“要歇一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