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溺情
世間有太多萍水相逢。
書鋪老闆姓羅，這書鋪也已佇立於此近四十年，青陵於此僅是過客而已，卻也嘗到了片刻人間悲歡。
挑選了兩本遊記雜記後青陵便與商長珩一同離開，走在街上，日頭正盛，但商長珩在身邊，青陵倒也沒覺得酷熱不堪。
“如今的書…字跡都很規整。”商長珩突然冒出來一句。
青陵便與他解釋：“如今流於坊間的書都是模刻而來，就如拓印，並非人力謄抄。”
商長珩默然須臾，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青陵原本沒當回事兒，可還沒等走出兩步，才反應過來，商長珩應當是…沒見過模刻的，畢竟古周時只有貴族用得起紙筆，連軍中家書都是用木片刻成，常用記錄文字的工具還是竹簡。
他抬眸，卻見商長珩正在打量周遭的建築與攤販。
“青陵。”商長珩又問，“現在的皇帝，還會祭天麼？”
“會的啊，冬至祭天，年下祭祖，立春祭春。”青陵其實也都是從書中和於伯口中得知的，他歪頭想了想，又說：“祈願而已，不用人為祭的，不過前朝尚有人殉，到了大夏，也不允以活人殉葬了。”
“那很好。”商長珩瞧了眼經過的酒樓，樓閣高聳，雕簷精美，他輕聲說道：“這就是千年後的江山了，青陵，你覺得大夏怎麼樣？”
這個問題讓青陵思忖了良久。
怎麼樣呢？
有貪官汙吏，有草菅人命，一路走來青陵所經歷的，其實都算不得多好，但他也見過周子忠這樣的賢明小臣，竭力為王女岺超度的妙緣與祝樂知，青陵掃了眼周圍叫賣的攤販與來往行人，腳踏八方路，歸家終有時，他們在這片山河中平淡安穩地活著。
“還不錯吧。”青陵收回視線，“比起書中的亂世，現在的安定何其難得，仗一旦打起來，燒的不只是銀子，也是人命。”
他不知道商長珩為什麼要問這些，但祝的那一卦讓青陵想起來就會惴惴不安，世間縱有不公，但總有律法秩序，當今皇帝在位的二十三年裡，商賈行走四方，農耕減其賦稅，少動兵戈，百姓安樂，即使算不上什麼盛世，但稱得上太平。
青陵又壓低聲反問回去：“那你覺得呢？”
商長珩望著喧鬧街頭，輕聲說：“當年大周連年天災，收成不好，秋日又常有東夷侵擾，掠食搶人，都城也就罷了，邊陲百姓…仗打贏了，是用將士們的骨肉、吸著百姓的血贏的，仗打輸了，將士們白白流血，百姓被東夷人奪走，他們將人圈養，不分晝夜地做工，若逢時節不好，被圈養的百姓就是他們的肉糧。”
他的聲音低沉，沒有過多的悲愴悵然，可就是這樣平直的敘述，讓青陵彷彿瞧見了彼時周人的慘狀。
商長珩又說：“都城的年輕人也都因徵兵離家，軍中將士收到的家書中，說我們每打一仗，便有許多院子要掛上白縞，無論男女，他們能被東夷人當成糧食，就能拿起武器捍衛國土，這裡…笞地，在這兒打了很久，漫山遍野都是屍身，食腐的鳥日夜盤旋，不像如今，穿著更柔軟的衣裳，吃著各類我不曾見過的小食，活得這樣安穩。”
青陵知道古周時期的女子也是能做將軍的，譬如魏青夏，她也是有軍功在身的女將，商長珩說得沒錯，與其變成別人的盤中餐，就能拿起斧鉞劍戟去一戰，而現在的百姓沒有戰亂之苦。
青陵眺望向遠處，天地相接的地方，彷彿古今交彙。
“陰曹輪回已成，也許那些為家國而戰的將士們已經轉世投胎了呢。”說完，青陵想起了黃山嶺下守陵的魏青夏左百川，他們的靈魂被永遠禁錮於肉身之中，甚至已經沾了人命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