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殿內燒銀燭,燭淚緩緩流下,在金制蓮花支座上積了一小灘慘白的顏色。
今晚月色不好,窗臺下燭光的影子微微發顫,偶爾狠狠跳動一下,無聲卻暗含喧囂錯雜地映在織金地毯上。
趙貫祺坐在案後緊鎖眉頭,盯著燭光靜靜出神。
半晌,像是才想起殿中還有另外兩人,目光遲鈍地滑到跪在地上的兩人身上,他的喉嚨像是被沙礫重重打磨過,字字含冰,令人心顫。
“明平侯現身在何處?做了何事?可有異樣?”
饒是探子方才已這些細細講過一遍,此刻也不敢多言,穩著嗓子將明平侯一行人自出京都以來的行蹤複述出口,事無鉅細。
又是片刻沉默,就在探子心驚膽戰準備重複第三遍的時候,趙貫祺終於幽幽開了金口。
“你說,跟著的大侍女是明平侯身邊慣用的那個?”
探子點頭,機靈道,“名叫連翹,一路上貼身伺候明平侯,瞧她的臉色就能知道侯爺的大概情形。”
趙貫祺抬了下眼,指尖微動,“接著說。”
探子當下知道自己說到了點子上,暗喜,“路上前兩日連翹姑娘一直愁眉不展,日日熬夜,人都消瘦了一圈,可見侯爺的怪病仍是沒有頭緒可醫。”
“一過禾嶺,幾個近衛忙不迭去找當地的赤腳大夫,可惜不頂用,就這麼一路往南邊行邊找,結果真在江南一帶找著個什麼神醫,便就此買了個宅子安定下來,看著竟是要安心養病,連翹姑娘進進出出的,臉上愁雲一日一日變少,想來侯爺的怪病正慢慢好轉……”
話說至此,連他自己都要感嘆一句蒼陽道長上通天機下知鬼神,真是神了。
趙貫祺不以為然,眸色深沉,兩指撐著顳穴沉默不語,似在斟酌這番話語的可信之處。
探子不敢洩氣,跪在地上等他發話。
神醫?趙貫祺露出一抹冷笑,子不語怪力亂神,他才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天相……不過顧長雲的怪病是真的,憔悴死氣也是真的,若是去了江南真的有機會痊癒,那他還必須得把蒼陽當回事了。
趙貫祺眼前浮現出顧長雲臨走前的病容,心中百感交集。
的確是個機會。
明平侯……從此再不能歸京的機會。
殿中角落裡逸散出冷氣,角落裡的滴漏滴答輕響,合著指節一下一下叩在桌上的聲音,聽得人心裡發毛,後背不自覺生出冷汗,浸透一層衣衫,纏得人呼息困難。
終於,隨著一聲“下去罷”,探子緊繃的腰背暗暗鬆了些力氣,磕頭謝過主子後利索起身後退。
余光中,另一從未出聲的人依舊筆直地跪在旁邊,一襲黑衣,蒙著面,一雙狹長的眸子靜靜低垂,看不清丁點可以辨認的神色。
約莫是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過長,那人看了他一眼,瞳孔漆黑,像是臥著一汪濃稠的墨色,殺意凌冽。
探子按捺下冷顫,鎮靜地收回目光,無聲退出房門。
趙貫祺沒理會這兩人間一瞬時的機鋒,自顧想著心事。
“你也不用跪了,失手就是失手,沒有下次。”
黑衣男子眸光微動,恭恭敬敬磕了個實在的響頭,額上登時紅了一片。
“記住你的承諾。”
趙貫祺深深看他一眼,擺擺手讓他下去了。
明平侯府,阿驛剛去找白清實檢查完功課,歡天喜地抱了三花,帶著被允許吃一碗清涼果子的獎勵一溜小跑去廚房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