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月皎,凌肖安靜地跟在少女身後。
酒氣蒸騰下的衝動已然過去,凌肖清楚感覺到血液中的一些東西漸漸地在冷卻,他輕喘一口氣,目光下移,落到隨她走動而搖曳的影子上。
與他的靴尖若即若離。
凌肖頓了頓,往後稍稍退了些,眼底流出淺淺的繾綣,恐怕自己的靴子染髒她的任何身影。
他還記得幼時的小女孩,永遠像是春日的暖陽那般,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成日對誰都帶著笑,頑皮的,可愛的,故作無辜的,皆一一刻在他的腦海中。
但現在就不同了。
他想起寧兒在自己小院裡養過兩隻蚌,是買菜回來的伯伯捎帶的,她沒見過,眼巴巴地扒著水缸看,伯伯看她實在可愛,就特意改了選單把這兩隻蚌給她讓她養著玩。
寧兒梳著雙丫髻,還戴不好步搖,又喜歡跑著玩,金銀飾品叮叮噹噹地亂晃,穿著小袖粉綠蝶裙,提著長長裙襬在院子裡來回給它們佈置小床。
五顏六色的花石,綠油油的水草,挑來挑去最後還是決定什麼都不放,光潔的兩個大瓷盆並排擺在屋簷下能曬到日光的地方,一隻蚌一個盆,完全不會擠得慌。
之後她就喜歡蹲在瓷盆旁邊,聚精會神地看蚌殼一點點張開,吐出一點像是舌頭的白白的柔軟蚌肉來,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時有侍女笑著調侃這麼看是看不出真珠的,得和人家專門養蚌生珠的一樣,往盆裡丟幾粒小石子來,寧兒認真聽了,皺著小臉搖頭拒絕,說那得磨得多疼啊。
現在的寧兒也像是這些脆弱的蚌,內裡的柔軟被堅硬蚌殼小心藏起來,好不容易吐出來一丁點軟肉,被輕輕一碰便慌忙地緊緊縮回去了。
凌肖盯著雲奕細瘦的背影,百無聊賴地想,那兩隻蚌大概是死在那場大火裡了,水被烤乾,瓷盆被烤裂,即使沒有懷著真珠的夢和苦楚,也懵懵然地死在那場滾燙窒息的火裡了。
風停了,前面便是明平侯府。
雲奕止住步子,想了想,還是回身看他。
這人像是冷靜了下來。
她道,“你回罷,我就到了。”
凌肖有些遲鈍地抬起頭看了看她,又看看她身後空無一人的巷口,抿了抿唇。
明明還有些距離。
雲奕從他的眼中讀出些什麼,心生無奈,前面就是雲衛的領地了,顧長雲雖帶走了一半的人,但防衛絲毫沒有鬆懈,又是特別關照過的人,她保證凌肖只要前腳踏進那範圍,雲衛的信鷹後腳就能飛走去報信,到時候回來的可能就不只是赤腹了。
凌肖良久地凝視她,輕輕一點頭,“我看著你走。”
雲奕心中想著隨你,沒什麼表示,扭頭走了。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凌肖一人在原地站了許久,眸光低沉,內裡暗色翻湧不斷。
百里開外,一處茂密林中,身材高大的男人立於水潭旁側,似有所感地抬頭,深深望了眼月亮。
樹影婆娑,走近些雲奕便漫不經心地朝那處瞥了一眼,果然,剛翻進院牆,一扭頭面前就杵了個睜大眼直勾勾看她的人。
雲十三一縷頭髮被枝葉勾出來些,臉上是蠢蠢欲動的好奇和緊張,嘿嘿一笑,“回來了啊。”
這種語氣……雲奕遲疑一瞬,掰著他的下巴轉個方向,對著月光仔細地照了照,疑心自己眼前的不是什麼正年少的少年,而是閒著沒事坐在村口與人拼命閒話的嬸子了。
雲十三笑容多出幾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