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說,那些人不要他。
可是爺爺死了,他們哭得好傷心,辦的法事,看著要花好多錢。
是現在又想要他,後悔了嗎?
六年級的時候,老村只剩十戶不到人了。他們說政府要整改,這一片都是危房,不能住人,有家人的立即勒令搬走,搬不走的,政府安置。
老人好辦,接去村裡養老院,那裡就是政府辦的,收費很低,免幾個也沒什麼。可殷大一家人要怎麼辦呢?
殷大和殷藍倒是好說。他們看起來起碼比登記的年齡老十歲,殷大身體很差,白發蒼蒼,拖著瘸腿還在勞作,就算接去養老院——那也不是個享福的地方——估計也活不了很久。殷藍會照顧他,還省了養老院的人手。
可是殷寒,一個十二歲的六年級小學生,送到哪裡去?
他有父有母,沒有送去福利院的道理,就算去了,也不會有人願意收養這種情況的孩子。
留著吧,他父母都去了養老院,誰供他繼續讀書呢?
村領導正頭痛,殷大跟殷藍說,我們不走。
領導指著他們倆罵了句,不識好歹。轉身就走。
回去寫報告,探討殷大一家拒不配合,需要改進安置辦法的問題。
十三歲,殷寒要讀初中了。
他成績非常差,吊車尾,但殷大本來也不要求他什麼。
上學就行,殷寒認識的字已經比他多好多了。他的眼睛老花了,看不清書,殷寒能念給他聽,從前看得半懂不懂的書,殷寒念一遍,他第一次知道說了什麼。
但初中在鎮上,殷寒讀書就得住校,不能在家裡給他念書。
學費也貴,加夥食費一千多塊,是可以帶飯的小學的好幾倍。殷大拿出自己攢的殘疾人撫卹金,一張一張,點清楚了,加一張,給他。
去,去上學。
殷寒十歲以後,在家裡就不怎麼說話了。老村只剩他們一家人,和一個生了膿瘡,養老院沒人願意照顧的老爺爺。他在學校裡還有人能說說話,回家說點什麼,殷大和殷藍聽不懂。
他沉默地接過錢,上學去了。
初中跟小學很不一樣。
小學裡的人討厭他,因為大家都知道他的爸爸是殷大,媽媽是智障。但是初中有好多不同村子來的人,還有鎮上的人。他們不知道殷大是誰。
入學第一天,同桌誇他的名字很好聽,簡單又有意思。殷寒繃著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逐漸意識到,在這裡,他可以不用做殷大的兒子。
他去剪了頭發,照著宿舍裡唯一一個鎮上人的床位,買了差不多的生活用品,一百塊錢一下子花光了。第一次刷牙,他像鋸木頭一樣,刷了一嘴的血。
被他模仿的鎮上同學很不爽,殷寒假裝不知道。後來那個人又來找他交朋友,因為班上人都說殷寒長得好看,還很酷,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