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是落榜了,可那又如何?與他一般年紀的居然都不常有,更何況是進士?全京城的貴介子弟,有幾個比他更有才華?!別的不說,光是自家府上那兩個所謂的兄弟,老大是個野種,壓根兒就沒讀過幾年書,老三還是個小屁孩,從來都不肯好好唸書的,他已經很優秀了,考不中,不過是運氣不好,考官不識貨罷了,那些人憑什麼瞧他不起?!
幾個洗衣婆子,不過是卑賤的奴才,也敢輕忽他,看他怎麼收拾她們!
他再摔了幾支筆,踩得書皮都爛了,才覺得心裡爽快些,又開始盤算,要如何在祖母面前告狀,再讓乳母王媽媽去教訓一下那些沒眼色的小人。
這時,他的小廝醉綠忽然從門外衝了進來,說話都結巴了:“二少爺,侯……侯爺來了!”
“什麼?!”李敞一驚,掃了周遭一眼,暗叫不妙,忙踢了醉綠一腳,“怎麼不早些來報?!還不快收拾!”便急急跑出去,卻迎面差點撞上父親。
看著侯爺陰沉的臉色,他心中有些不安,惴惴地行了一禮:“父親,您……您這是……”
“你乾的好事!”侯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要讓全家人都倒了黴才樂意?!”
李敞大驚:“父……父親何出此言?!”他細細回想著自己近日的所作所為,除了出門跟幾個朋友吃酒時,道青樓逛了一圈,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父親怎會忽然這樣指責他?
侯爺冷哼一聲,抬腳邁進屋中,見裡頭一片狼藉,兒子的小廝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破書與文房用具。他心下不悅,朝醉綠大喝一句“出去”,後者便嚇得丟下手裡的物件,急急跑了。
侯爺從地上撿起一本印著好幾個鞋印的《論語》,回頭瞥了兒子一眼。李敞頭垂得更低了,聽到父親一句“關門”,便忙不迭地照做。
侯爺走到桌後坐下,生了一會兒悶氣,才質問道:“今日梁太師帶人道家裡來抓子思,可是你洩露的訊息?!你都跟別人說了什麼?!”
李敞吃了一驚:“不是!”他撲到桌前:“父親!此事關乎全府上下的安危,兒子怎會做這種糊塗事?!”
“不是你還有誰?!你當我們家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侯爺更生氣了,敢做不敢當,他雖是讀書人,卻幾時生了個這麼沒有擔當的日子?!
“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李敞爭辯道,“別的不說,大哥和三弟都是知道的,家下人等,也有人……”他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提到這一點,子思的日常所需,似乎是王總管負責的,而王總管一向很支援他,又是他乳母的公公,他不確信,把王家牽扯進來,是不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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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淡淡地道:“你大哥也就是剛回府那年,因為不識路在花園裡無意中撞入竹林,才見了子思一回,怎會將此事洩露出去?!只有你,整日只跟那些紈絝子弟混,也不好生唸書!定是你在外頭胡說,才叫人知道的!”
“絕無此事!”李敞急了,“兒子再不懂事,也知道事情輕重好歹。那周念與兒子無冤無仇,他被人抓了去,對兒子有什麼好處?更何況,這件事傳開了,家裡是要獲罪的,兒子又不是傻子,怎會做出這等有損家門的蠢事?想來那梁太師既然有法子探知這個訊息,定是收買了府裡的內奸!不然就是周念粗心大意露了行跡叫人看出來了!父親只管叫人去審問,一定能查出來的!”他十分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沒做過的事他絕不會承認的,萬一父親相信真是他做的,他就再也沒有希望了!
侯爺盯著這個曾經疼寵萬分的兒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是麼?”
“是、是!父親可以叫王總管去查問,總能查到蛛絲馬跡的!”
侯爺卻沒說話,只是用手蓋住前額,閉上了眼,似乎有些不舒服。李敞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試探地問了一句:“父親……您覺得身子不適麼?”
“我沒事。”侯爺放下手,想了想,才道:“子思……道咱們家也有十來年了。說起來你與他是自幼就相識的,那時你周伯父常常帶了妻兒到咱們府裡來做客,為父記得子思從小就非常聰慧,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常叫你跟他一處唸書。照理說,你該與他更親近些才是,為何卻是攸哥兒與他交好?而你……卻視他如仇敵般。為父曾聽說你總去欺凌子思,這是為何?!”
李敞眼珠子亂轉,低下頭不說話,表面上看來似乎有了悔意,實際上心中很不以為然。
誰跟周念自幼交好了?小時候他是侯府的寶貝,又天生聰慧,上至老太太,下至小丫頭小廝,誰不誇他?只有周念來時,祖母和父親會把注意力從他身上離開。他們都誇周念比他聰明,比他有才華,比他有出息!可那又如何?!周念如今不過是區區一個官奴,像只不見天日的蟲子般,託庇侯府過活,而他是堂堂侯府公子,有舉人功名在身,才名遠播,下次春闈,必定高中,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到底是誰更有出息?瞧著吧,等他繼承了慶國侯府的爵位,一定會把那個自命不凡的周念給趕出去的!
侯爺一直關注著兒子的表情,從他臉上的忿然之色中,對他心中所想猜到了幾分,不免感到十分失望。他不明白,為什麼跟周念認識時間最長的一個兒子,反而會對周念懷有敵意,甚至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難道說,真象妻子說的那樣,這個兒子是被寵壞了,心胸狹窄,不堪大用?若再縱容他胡鬧下去,是不是會給全家帶來災禍?
李敞怨恨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父親一直沒說話,忙抬頭看他:“父親,您……您可千萬莫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亂語,兒子跟周念雖算不上交好,卻也不是仇人,怎會欺凌他呢?這都是別人在造謠!”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侯爺聞言更加失望,低頭想了想,道,“興許你是在外頭跟熱喝酒時,一時醉了將子思的事說出去,也不奇怪。為了你的功課著想,你還是不要出門了,暫且在家好生讀一兩年書,下一科說不定會考中。將來若是做了官,你出了府,也能支撐門戶。休要再跟那些紈絝子弟胡混!”他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疼愛已久的兒子居然一再讓他失望,他甚至不想再面對他。
“父……父親!”李敞滿臉震驚,“您在說什麼?!”什麼出府?什麼支撐門戶?他還有希望的不是嗎?祖母和父親不是一直沒有確定由誰繼承侯府嗎?!難道就因為某個該死的傢伙將周唸的下落告知梁太師一夥人,父親認定是自己所為,就要將他趕出家門嗎?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抓住父親的衣袖,哀求道:“父親饒了兒子吧!真不是兒子做的!”
侯爺扯了扯衣袖,扯不動,才嘆道:“也許你不是有意,但出了這種事,你祖母也不會再縱容你了。你放心,你既是我兒子,我絕不會叫你在外頭吃苦的。你母親已經為你看好了一門親事,就是苗翰林家的小姐,不但溫柔賢惠,還知書達禮,正是你的良配。再等兩個月,苗小姐就及笄了,屆時為父會請一位大媒替你上門求親的。苗家是朝中清貴,有這麼一位岳家,你日後必定前程無憂。”他為這個兒子,也稱得上是費盡心思了,苗家只有一個獨女,性子又好,家財頗豐,而且苗翰林才學出眾又為人豁達,定然不會輕視敞兒是庶出,有苗家照拂,加上兒子又向有才名,他日後也就不必擔心了。
李敞聽完了這番話,卻憤怒地漲紅了臉。苗翰林家?那不過是個五品官!老大那個野種娶得媳婦還是江南世族出身,有一位做知府的伯父呢!父親怎能如此羞辱他?!他知道苗家有錢,而且只有一個獨女,但那份家產比起侯府的爵位與產業,又算得了什麼?!而且,聽父親的口風,似乎打算讓他娶了親,便出府獨立去了?!父親怎麼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