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才能理所當然地說出那些信奉法律之類不痛不癢的話。人們都說弱者低下,我自身條件並不弱吧?但我依舊得不到好結果。我拼命呼喊,求救,可週圍人都是瞎子,他們不僅瞎,而且還聾。 我陷入了無邊的黑洞,不管怎麼向上踮著腳張望,都無法解脫自己。這個世界就是野獸規則,你要麼吃別人,要麼被別人吃,縱使社會改革上千年,但人骨子依舊保持著最白痴的獸性、骯髒。那些畜生將我狠狠掠奪行使的又是哪國的權利?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上會寫女性被強暴只是輕微犯罪或無罪這種條例吧?可即使是這樣,這個社會依舊在寬待強奸犯,而不是成全受害者的公道。你告訴我,到底什麼是規則?什麼是正道?”
眼淚落了下來,沖刷掉粉底,留下淺淺的痕跡。
雨一樣的水珠,卻只能沖刷掉粉底。
“他們讓我覺得侮辱是對我一種莫大的恩典,不甘心死掉但又活不痛快,這種折磨你懂嗎?沒有人能徹底擺脫肉體被玷汙後內心的痛苦!我不停地奔跑,跟那些陰影拉開一段距離,可是隻要我停下歇一口氣,那些記憶就會湧上來。外人看來我是多麼努力和勤奮,其實我只是在逃命。終於,我來到晏城,我跟別人結婚,可是我……我怕被周圍的人知道以前的事……這個社會,都在想方設法挖我的過去,對於一個女人,還有什麼比強暴更加慘痛?偏偏在這個時候,你們警方還追過來,試圖用那段屈辱的歷史在我身上重新蓋上烙印!”
曲應騫臉上滿是內疚的蒼茫:“對不起——”
“看吧,為什麼總是善良的人先低頭道歉?”
曲應騫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就連我那自詡一切為我好的、那個所謂的親爸都嫌我丟人,第一時間他想的是如何掩蓋這樁醜事,不能波及到他的名聲和生意,因為他的對手太多了,他便連忙把我扔去了國外,畢業後又把我扔來了晏城。就連我結婚,也是他一手安排的,有聲望的家族誰不知道我那點兒破事兒?所以他選一個不介意的窮小子,因為他會給窮小子相應的報酬。我一開始還難過,但後來就明白了,人一生不停忍受多少種不同程度的傷害,都是為了朝命運投降。”
說到這裡秦虞陡然陰惻惻地笑起來,但眼神卻毫無半點笑意,看起來很複雜,一半悲傷一半恨,在白熾燈下顯得十分詭異:“但我偏不,我不要認命。那意味著不公,無法抵抗,意味著我只能成為命運的傀儡。所以我要覆蓋住這件噩夢般的殘酷事實,就像沙漠一般,一層沙,一層沙去掩蓋掉。”
曲應騫放輕了呼吸,等著她吐出後續,她卻巧妙地點到為止。
曲應騫不得不壓制性地開口:“所以你成為了獵手試圖在別人身上獲取到畸形的快感,於是你暗中觀察了一些極容易下手的目標,受害者之間看上去毫無關聯像是隨機選擇,但恰恰影射出你內心的特徵。那些女孩子和你一樣,漂亮、擁有高學歷、要麼家庭不和睦要麼感情不順,愛完美是你極好的掩護所,你利用其平臺去接近她們,然後將其引誘。而殺人,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你只能繼續躲在人群中嗅著別的目標。
“你從來就沒有真正掩蓋住,一道傷不論再怎麼癒合始終都有會有條疤。其實你就是自私,你想讓那些女孩子變得和你一樣,被世人唾棄後讓你不覺得孤單,你的所作所為和那些傷害你的人又有什麼區別?那些女孩子犯了什麼錯?”
“那我又犯了什麼錯?”秦虞抬眼笑了,笑容卻有點冷。她的眉目長得略微有些緊湊,長眉壓下來的時候,眉骨的陰影裡,似有戾氣。表情不服不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眼角和嘴角拉扯出了尖銳的角,這面孔看著就不怎麼像人了,而像是財狼虎豹。她譏誚著說:“我後來才知道,我所謂的‘心上人’,原來是被同班的女生合夥指使接近我、強暴我的,因為我學習好,家境好,人長得漂亮,走到哪都是老師的寵兒,哄著的我會把我捧得高高在上,討厭我的人會想辦法把我拽進泥坑裡。”
秦虞的內心,就像是透明的厚層玻璃,在曲應騫一話一錘的重擊下,終於徹底碎成殘渣。
“所以你不見得是真的‘同性戀’,你只是利用了同性的幌子,好接近她們,你殺掉她們,是為了報複當年那些設計你的女生?”
曲應騫開始有點後悔自己觸及了她的痛楚,在幼時就看到家人最不堪的一面,就算這世界中存在明亮的美好她也會下意識認為其本質就是醜陋,她未曾被父親善待厚愛過,所以對別人的愛格外渴求。
她意識到她有權享有激情,有權享有纏綿、激烈、炙熱、飆升的浪漫。她不知道那種愛是陷阱、是伎倆、是負擔,更不知道那會給她帶來永恆的、無止境的痛苦。
她被少年的心懷鬼胎騙得以為愛是她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
在以愛為名的暴行中迷失自我後,就開始作惡甚至不惜自毀。寧可經受地獄裡永恆的烈焰,都比在人世間無望而空洞地生存要好。
至於她父親漫長的精神虐待,誰看見了?誰又能夠作證呢?何況虐待罪不重傷不致死的,本身量刑也不重,最多三年,還不夠讀個大學的。
有恃無恐就是這麼來的。
一個真正健全而理想的社會,不應讓她這樣的受害者去背負整個社會的輿論重擔,否則就會造成兩種現象,一種不堪折磨而自殺,一種長期忍氣吞聲然後等待心中惡魔蘇醒。
法制容易的是犯人懲罰,難的是事前預防。
人心千姿百態,難以抵擋。
曲應騫歉疚地開口:“我承認我們國家的刑法存在某些漏洞,但我們執法人一直在努力完善。我知道那些事情對你不公平,它們用陰暗在你的人生中佔據了大部分的位置,並且無窮無盡的衍生,令你困守其中逃脫不得,所以你只拿人生當成是一場漫長危險的遊戲,認定明裡暗裡的規則早就已經註定。你所有的無可奈何我都懂,我更明白你獨身對峙人類這兩扇惡與善的大門有多累,但現在你要明白,有些門雖然輕輕一推就開,但那不是正確的道路。”
他輕聲哄道:“回來吧秦虞,還有那些女孩子,她們都有家人,她們的家人在等著她們回家。你告訴我,你將那些女孩子怎麼樣了?”
剎那間,空氣好像不再流動,浮動的塵埃在燈光下漫步漂移。
“我什麼也沒做啊,”秦虞抬起頭看他,露出一雙狡黠的笑眼:“什麼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