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兒不舒服?你這周以不舒服的藉口請假三回了。翟青,撒謊也得有個限度好嗎?中午在食堂吃飯,我可是看見你能跑能跳,這一會兒就難受了?你要是難受怎麼不讓你爸媽帶你去醫院做個全面體檢?一天天的怎麼那麼多事兒呢?”
叫翟青的那孩子不敢回嘴,只低頭站著,渾身看上去只有一個怯怯的氣息。
“回去,給我上課去,再鬧騰小心你的皮。”班主任是個男老師,頭頂一片大派的光明。他本來想一腳踹那孩子屁股上將他踹走,結果餘光瞥到了曲應騫的身影,於是只好溫柔地將人推走,“聽話,高三是苦,你堅持堅持,別當逃兵。”
翟青也看見了曲應騫。
兩人目光相接時,曲應騫在他眼神裡讀出了一股痛苦的絕望。窗外的光浪一般無聲地沖向他,裡頭挾著紛雜的灰塵碎屑。
“那老師……我下次不舒服能不能請假?”那少年執著到近乎有些愚笨,像一個發條用盡的木偶,四肢脫臼似的懸掛在軀幹上,頸項再支不起來,全程垂著頭凝視自己的腳尖。
男老師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嘖”了一聲,這是他即將要發火的前兆。
翟青不敢再問,低下頭匆匆走,走路的背影滿身壯烈,像洄游的閃光的魚,要去那不可重回之地、投那不複存在之懷抱。
等到這些畫面統統被捲走,就只剩下斜插的夕陽光落在曲應騫的眼裡。
那孩子無人回答的問題擱淺在走廊,像廢棄的船。
男老師轉過身朝曲應騫滿臉堆笑:“曲警官今天這課講的可真好,像是專門教刑法學的。”
這男老師以前不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對曲應騫並不認識。教曲應騫那一屆的老師很多都退休,要不就去別的學校工作,還記得曲應騫的,大抵就只有教導主任和校長。
曲應騫客氣地回:“您過獎。剛那孩子怎麼了?”
“鬧脾氣呢,這不高三了,學習任務重嘛,老師講完課還有休息時間,學生們就是持久打車輪戰,自然免不了耍點小性子,沒什麼事兒。”
男老師不在意地推了推眼鏡。
他在學校執教快十年,像翟青臉上那樣的表情態度,他看過太多了。
如今的孩子,都叛逆而倔強,犯了錯被責問時一貫不回話,只是抿著嘴,或低下頭或別過臉,不言而喻,僅僅以一種姿態予以反擊。
男老師痛恨這種自以為強大和堅硬的沉默。
在他看來,這些孩子僅僅只是表面看來好得沒話說,但骨子裡都藏著一股叛逆勁,而且有種隱晦的狡獪。臉上裝著純樸溫順,心裡卻在算斤算兩,偷偷與人過不去。
他忍受不得,因此在他的班上,有許多責罰由此而來。
動手是必然不能的,但不代表沒有其他的法子。
就拿高三的作業多到常有學生想辦法耍詐來說,抓到不完成作業的,他不會簡單只讓那些學生站著上完一節課,死豬不怕開水燙,這種懲罰根本就是無關痛癢。
這招走廊外經過的學生和老師投來的好奇與竊笑的目光,讓站著的人漸漸挺不直背脊,頭也越垂越低只適用於臉皮薄的孩子。
對於一些老油條,必須要用更高一級的懲罰——男老師會將他們的罪名寫在一張白板上,例如“我沒交作業”、“我懶惰”、“我愚蠢”、“我浪費時間”、“我辜負老師”、“我辜負爹媽”……拿到這些白板的人,必須像古人流放遊街一樣把它舉到胸前,在早操大會時圍繞著操場走一圈。
沒有人不去看那白板,也沒有不去發笑,這法子一層一層,總有奏效的時候。
曲應騫問:“學生們平時相處怎麼樣?發生爭執的時候多嗎?”
男老師心裡裝著個明鏡,知道曲應騫話裡揣著教師體罰學生、校園暴力的懷疑,拍著胸脯保證道:“小矛小盾肯定有嘛,其他的不會,咱學校嚴格著呢,發現校園暴力者,一律報警,永久開除,你也知道的。”
他這個“咱”字說得極為巧妙,一下子就把曲應騫拉成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