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應騫知道張元水在結婚前,就是市刑警隊的骨幹,考上警察公務員後僅三年就當了科長。當然他的躥步高升離不開他的老丈人和妻子。相比較,粟海東的長相就完全說不上好看,背景也不怎麼樣,算中下階級。
如果張元水一丁點能力都沒有,長相再好,曾經的幹部會把女兒嫁給他?粟海東想打壓他,就是怕他萬一哪天跳起來。
張元水近幾年雖然沒有在刑偵方面做過什麼大成績,但因為有後臺,所以口碑一直還挺平穩。而且張元水不是本地的,按規定可以當一把手。
這個想法一冒出,曲應騫另一個想法又說,不可能吧,張元水已經五十左右,就算當局長,也只能當一屆,之後即使沒退休,也會安排到二線,沒必要冒風險走這一步。
接著曲應騫又想到,如果張元水不想當這個局長,他就可以向上面推薦一個有能力的人過來。
比起粟海東壓他一頭的場面,他挑一個交好的,親自提拔來晏城,似乎更容易掌控。出了事,還能有個“上司”替他頂婁子,要想搞政治投機,蛇鼠兩端,也很是容易。
曲應騫心裡琢磨著,盡管這種可能性佔了大多數,但回去後還是需要再觀察一下。
“案子要盡力破,”許譜君說:“但我還是那句老話,以後這種活兒能避盡量避,耕了別人的田,弄得自己滿腳泥。”
前一句是老師對學生的教導,後幾句則是朋友之間的勸告,亦師亦友的苦口婆心。
如果一個刑警探想要生存下去,那麼他必須學會像吉普賽人學讀心術符號一樣讀懂這個官僚指揮系統。
權就是比人更厲害一些,人是獸,權是獸的膽子。無論負責的是哪起案件,得懂得平衡的哲學。年輕在職場中是一項千金買得到的政治資本,這不是曲應騫一個人的優勢。他得知道自己必須做什麼,也得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曲應騫說:“知道了,既然說了這麼多,你不妨再給我透個底,張元水究竟和東叔有什麼恩怨?”
許譜君聽見曲應騫對兩人的稱呼,笑了一下。論起關系,粟海東和曲應騫的確要親近一些。
“粟海東當年調任來局裡當局長,大家雖然待他表面還算客氣,但實際接觸中,明顯把他當成外人,集體對他隔離,與他敬而遠之。尤其是刑偵這條線內部,當時的刑大隊長叫葉飛,從粟海東到任後,他就請起病假,不肯來上班。據說原本按照內部推薦,葉飛會接任副局長,張元水會升局長,結果粟海東突然空降,猶如一記老拳正中了葉飛的心窩。而且當時葉飛和張元水的私交甚篤,張元水升不上去,就沒辦法帶上葉飛飛黃騰達,葉飛免不了心裡帶恨。其他的刑警雖沒有明面跟粟海東對著幹,但那些人的態度,也自然跟他保持著距離。”
曲應騫心想,任何單位,論資排輩和站隊都在所難免,粟海東哪怕是個局長,可是初來乍到晏城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對此倒也無可奈何。
“開頭就遇到困難,你東叔也不好向領導求助,若是連手底下人都治不好,這局長他就別當了,也不能直接跟人搞對立,若是跟單位副手翻臉,往後的工作就難辦了。苦思冥想之下,總算被他想出一招。經過觀察,發現刑警隊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當時的副大隊長你知道是誰吧?”
曲應騫心裡一跳:“我爸。”
“沒錯,你爸和葉飛有矛盾,粟海東便想拉攏你爸,好讓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的局面。當時還有一個人,叫汪猛,和你爸的關系很鐵,是個擅長破案的好苗子。”
許譜君頓了頓,接著說:“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會有點難聽,不過這是事實,你應該知道。粟海東要拉上你爸其實很簡單,你爸和葉飛不和,粟海東也跟葉飛不和。對你爸來說,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敵人的領導更是朋友,只要處理好和新領導的關系,不出多久,新領導自然會想辦法調走葉飛,讓他升大隊長,於是你爸就被收服了。相比之下,汪猛就麻煩一些。他是警隊裡的破案好手、業務骨幹,只是除了工作,為人處世刻板了些,所以雖然他比你爸早三年當警察,獲得的表彰也更多,卻因為固執古板,不通人情,一直在中隊長的位子上始終升不上去。
“但你東叔也狡猾,對付汪猛這樣的業務骨幹,自然也有一套辦法。業務骨幹都佩服破案能力強的領導。粟海東是曾廳一手帶出來的徒弟,曾廳是昔日的神探,全省刑警的偶像,在沒有任何負傷殘疾的情況下就獲得了一次公安部一等功、兩次團隊一等功,其他獎項無數,他是省廳大領導裡唯一刑警線出身的。粟海東作為神探的徒弟,也不是凡人。藉著曾廳的招牌,他將汪猛也成功地收入了麾下,很快就在市局撬開了一塊自己的地位。說起來,這些都只是常規操作,還不至於讓人撕破臉皮,張元水和他真正結仇的那一刻,還是有一次張元水找他,說刑偵大隊那時負責破的一樁案子,裡面牽扯到一個人,是張元水的外甥,他想撈人,就希望粟海東搭把手,但粟海東沒幫忙。”
“什麼案子?”
“案子倒不是特別稀奇,工地意外案,不過因為調查出了一些氣憤的情緒,所以推斷死者從高樓墜下時有兇手的慫恿,那兇手就是張元水的外甥,後來警方調查詢到了證據,能證明死者死之前遭到過威脅,這案子被粟海東命令嚴懲嚴辦,從那以後,張元水對他的態度就變了。後來又有人匿名舉報張元水是某個商人的保護傘,上級公安機關專門派人下來調查,查來查去,確認張元水在業務上和那些人沒任何往來,金錢上也幹淨,上級只得勸告他這職業不適合與商人走得太近。但幹我們這一行的心裡清楚,業務上張元水雖沒有直接插手幫忙,但有他這樣一個朋友,總歸有其他一些方便。張元水覺得那封舉報信是你東叔弄的,便一直懷恨在心。”
這所謂的方便是影響力。刑警大隊長跟商人稱兄道弟,就算不直接幫商人擺平麻煩,江湖上誰敢惹?
黑暗之中,人不見人,正義、善良、信仰在利益之前無關痛癢,殺人、賣人也只是一種商業行為。可怕的不是商人手段狠,可怕的是商人手段狠的同時表面還披著一層搞哲學的外衣。
曲應騫點點頭,張元水素來有一些傳聞,但如果真有證據,上頭早調查他了。
聊得手機都發了燙,許譜君剛想結束通話電話,又被曲應騫喊住:“老許。”
他口氣鄭重,不像平時的調侃。